当初春第一抹阳光洒落的时候,我知道,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有个男人正在慢慢消失。因为他送的那枚戒指,在我掌心一点点消融化水。
我依稀记得,他从手上摘下闪着冷光的戒指,递到我手心时的冰凉触感。那一刻,他神情有些落寞,望着我看不懂的远方。
“在这段并不容易的旅程中,许多人掉队了,大多数人掉队了,剩下孤独的几个人,终于走过了这条线。”
我冲过去,拽住他的衣袖,入手仍是那股熟悉的冰凉。他脚步顿了顿,却是头也没回地朝远方走去。背影像极了萧条的秋,渐渐隐没在我视线到不了的地方。
“嗤,你真没用。”混沌中传来一个尖刻的声音,我惶恐地举目四望,周围仍是一片空荡荡。这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
“你知道什么啊?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感觉自己的主心骨突然间被抽走,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劲。
这种感觉像极了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只不过,当时在我身边的,是那个冷漠的男人。他就静静地坐在路边,手里还捧着块半化的冰,专心致志地雕刻着什么。
我好奇地问他,那是什么东西。他没出声,只是轻轻将手放在胸前。似是被那动作所蛊惑,我也依样将手放在胸膛之上。
胸腔里一片寂然,我的心,消失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拿走许多人冰冻的心,雕成了各种模样。可他最得意的作品,是他手上那枚闪着冰冷幽光的戒指。我猜,那颗冰冻的心一定很特别,以至于我忍不住想要去触碰它。
“既然你的内心已经冰冻了,不要也罢!”他直起身,拍落衣角沾染的尘,潇洒利落地往前走。
失心的我,变得有些懵懂,不知道从哪来,也不晓得该往哪去。我呆呆地望着这个我唯一看得到的人,他说,他会带我一起去寻道,作为拿走我心的交换。
直到方才,他终不肯再带着我了。我被留在这里,独自面对藏身混沌里的神秘人。
“哈,说你没用还不承认。”神秘人笑得捂着肚子,从混沌的裂隙中窜出。他穿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身形隐没在浓墨似的阴影里。我睁大眼睛,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
“还不清楚吗?你从来都是替身。”他的笑声有些沙哑,像风扇片刮在地上那般难听。“他想要的,你根本就给不了。他真正想找的人,是我。而你,不过是个可笑的幻影,一个没心的怪物。只要他不想要,就会被弃如敝履。”
“你胡说!”我蹭地站起来,“他,他只是累了,暂时想要独处一段时间。他还会回来找我的,我们还有承诺!”
他不再说话,从黑斗篷里掏出一团不停逸散着黑光的东西。我看见他的胸口处,露出一个硕大的窟窿,黑气汩汩淌着。“你们不是想寻道么?道,就在这里。”
我惊恐地望着那颗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心脏,忍不住后退。“我不相信,你一定在骗我!他说过,道在那并不温暖的光里。”
神秘人不再理我,他把那颗黑色的心硬塞回身体里,又朝虚空胡抓一把,将之注入心脏里。不一会,他慢慢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揪着胸前的衣服,疼痛地抽搐着。
我看到有一股白色的烟气,一点点从他身体里抽离,渐渐在空中凝成人形模样。望着那飘忽不定的人形雾气,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那张冷漠的脸,我再熟悉不过。
我双手紧握成拳,掌心的那枚戒指割破皮肤,鲜红的血顺着指节,一滴滴垂落在地。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为何要骗我走这一路?
那团人形雾气越来越浓,直至完全凝实。而地上也只剩了一滩黑色的污水。他终于又站在我面前,可我们,已不再是开始上路时的我们了。
我眼睁睁看着那双指节分明的手落在脖颈上,他真的要抛下我了。一行清泪打在他冰凉的手上,很快凝成了冰霜。频临昏迷的时刻,他微凉的气息落在我耳畔,隐约说着什么。可我已听不清了。
待我醒来的时候,周围仍是一片空荡荡。这条路上,又只有我一个人。再也没有他的身影,再也没有神秘人。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
可我清楚地知道,在这趟旅程中,我掉队了。
砰砰,砰砰。一个强劲有力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闯进耳朵里。
我环顾四周,和煦的阳光洒落一地,脚下的路变得无比清晰。想起第一次醒来的情形,我把手轻轻放在胸膛之上,滚烫的热血汹涌着,那里有颗鲜活的心怦怦跳动着。
手心传来钝钝的痛感,我低头一看,一枚闪着冷光的戒指静静地躺在手里。可原本冷硬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它在我掌心里,一点点消融化水。
在冰戒内面,刻着个隽永的小字:冰。
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忍不住泪流满面,视线一片模糊。我终于想起离别前他说的那句话,“冰冻的心,只有欲望才能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