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我的发小群子特地跑到医院办公室来找我, 虽然我知道她一直生活在本地,但也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她的生活轨迹飘忽,神出鬼没、踪迹不定。
记得最后一次见面她还在海南混世界,衣锦还乡时听说我儿子快周岁了,特地买了两套漂亮的童装,找到我家,以尽为人小姨之本分。当时她就像从天而降般令我非常惊喜,那时她衣着时尚光鲜,用着摩托罗拉的手机,听说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我的母亲看着非常羡慕,说,你看人家群子,脑子灵活,虽然没上大学,照样会赚钱,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当时你老爸还老是看不上那种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可人家就是爱我们这些本本分分的人家过得好,任你眼红耳热、嗤之以鼻都是没用的。但父亲仍不以为然,教育我母亲说,做人不能盲从,看人不能光看外表,我们踏踏实实生活,勤勤恳恳工作,不钻营取巧,问心无愧,这样的日子是最有福的,无端羡慕别人干嘛。知道父亲又犯了迂劲,母亲也懒得和他计较,背着父亲偷偷翻了个白眼也就算了。其实不光是母亲,有时我也对家庭各种规矩的束缚心怀不满,总认为我们姐弟性格当中的懦弱、缺乏开拓闯劲的成分就是家庭环境造成的。
我从小接受的是非常传统的文化观念,这种观念一代代传承下来。幼年的时候祖母管着我们,祖母去世了,父亲一脉相承地管着我们。比如:我们姐弟不能睡懒觉,就算放寒暑假也不例外,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穿衣服要规规矩矩,绝不容许奇装异服,女孩要学做家务,男孩要锻炼吃苦,尊老爱幼,以礼待人……等等,三餐的饭桌就是我们接受教育的课堂。
小时候大家的生活水准都不大好,家里在祖母的带领下一直秉持着节俭的习惯。基本上都是布衣素食,难得吃次荤腥,我们姐弟必定要扒下两大碗米饭,饶是如此,一旦有客到来,祖母也会想尽办法凑成九大碗上桌,以显示盛情和富裕,于是,不管家中大人如何绞尽脑汁打肿脸皮充胖子,家有客至却一直都是我们小孩倾心盼望的一件开心事。
说起爱面子的心理,只要凡人基本上都具有,而我的祖母却将它发挥的淋漓尽至。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穷里莫穷外,出门做客或是礼尚往来,莫不做到情到义到,光鲜而又体面。这可苦了我们小孩子,好不容易挨到过年得一套新衣服来穿,但穿上新衣服就像戴上了新枷锁,不能疯不能野,要保持一个正月的干净整洁,做到出门拜年不能丢面子。
我家祖上是书香门第,诗礼之家,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思想影响,祖母不识字,但她崇拜读书人,所以根深蒂固地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她小时候跟着几位舅公的私塾耳濡目染,颇能诵读的一些古书,令我们惊奇和佩服的是,她在耄耋之年的时候仍很顺利并清晰地全文背诵三字经。
我的母亲小时候因家庭贫困没上过学,在崇敬文化方面,她和我的祖母如出一辙。只要是有文字的纸片,随便在哪里拾起一张,都要把它擦净捋平,等我父亲或我们姐弟回来确认上面写了些什么,如果确实没用,她们也绝不会乱丢一气让字纸受污,而是仔细焚成灰烬以免行人脚步践踏斯文。
群子家和我比邻,我和她算是三代发小关系,也就是说,她的爷爷和我的爷爷、她的爸爸和我的爸爸都是发小。她家从爷爷辈起开始经商,到她父亲手上在商海中打摸已灵活的如蛟龙入水,三教九流,黑道白道都有所交道,从小,我就觉得群子家的氛围很宽松,没有丝毫的繁文缛节,她的父母又都好脾气,她非常欢迎我们姐弟上她们家玩,因为我们都规规矩矩不会乱翻乱拿。她家很舍得吃穿,好东西吃剩了随手一扔,我亲眼看见他们家把吃剩的一盘什么菜随手倒进抽水马桶,他们家也好面子,到他们确实里子很面子都一样光鲜。
群子一年到头都有漂亮衣服穿,她小学的时候就学会了化妆,而她妈妈会点评她的妆容,像朋友一般地挑剔她的眉毛划粗了还是划细了,有时她家来了客人,就叫群子不要做作业了,出来陪客人吃饭,学一些饭桌上的客套话,她和别人聊天时经常说:我这女儿长大了我可管不了,不会读书倒还在次,只要不学坏我就阿弥陀佛了。想起我的父母平常说不读书长大了就没出路,这样对比起来,我觉得群子的父母真的是不可思议地大气。
群子学习一直不好,读到高二就自动辍学,但身边的男朋友跟走马灯似的,晃的我眼睛都花了。后来群子的爸爸因为高血压加之喝酒太多有一天脑出血,虽然抢救过来命保住了,但思维和行动方面明显迟缓了好多,群子家道一时中落,她的母亲整天怨天尤人,对群子也没啥好脾气了,经常骂她骂的很难听,群子忍受不了独自一人跑到海南创世界去了。
说实在的,那时我非常羡慕群子,来去自由,混的风生水起,我觉得,外面世界黄金遍地,俯拾皆是,可我的父亲总是说:年纪轻轻没文化出去能混出什么名堂?
可是看到群子妖娆时尚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真是恨死了自己的家庭和周围的环境,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井底之蛙那样土帽和傻气,我私下问群子,你在外面从事什么行业啊?她偷偷地告诉我,她在外面做妈咪,底下养着十多个小姐……。天,顿时她的时尚在我眼里就变成了三俗……。那以后,母亲虽然还时不时地夸群子有本事,然而我却打心眼里看不上群子了,那时候我开始发奋读书了。
从此群子杳无音讯,直到前几天她突然出现在我的办公室。
彼时,我差点没认出她来,因为和我记忆当中她的形象相去太远,皱纹横生,衣着没品,还一脸病态。
据说这半年来她一直都是我们医院的老病号,不明原因发热,热度时有时无,有时是高热,抵抗力极差,这次医初步生判断为免疫系统病变,需要进一步确诊,这次她是来咨询转院事宜的。看她的穿着我知道她的经济窘迫。我心里滋味万千,总觉的要替她做些什么才好受些,于是很卖力地找关系帮他联系上海医院的专家。
我曾经非常羡慕群子,但是冥冥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拉离群子的生活轨道,这股力量就是我的家庭和家庭教育,曾经的约束现在看来都是扶正我人生轨迹的矫正器,而群子……,我开始对她感到深深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