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邪／作

第二天，唢呐问我把信交给冰棍了没有？我没敢和她说我把信给杨果了，胡乱点了点头，说给他了。

唢呐很高兴，放了学就拉着我去她家，找她那条裙子给我穿。

唢呐家住在一条很窄的小胡同里，那个胡同是我们村最窄的一条胡同了。那里有许多老房子，都是早些年盖的一些小草房，又矮又旧的。

杨果家就住在胡同口，跟唢呐家挨的很近，只隔了一户人家，唢呐家是第三家。

她家的房子是前年又翻盖的，是一间大瓦房，很新，门口还贴着很漂亮的瓷砖。瓷砖上面画着莲花，还有几条小金鱼在中间游。好像叫“鱼戏莲花”，就是连年有余的意思。

她家门口有一条臭水沟，很宽，我都跨不过去，唢呐把我拉过去的。

唢呐家里乱哄哄的，一堆乱七八糟的盆盆罐罐和烂菜叶子，扔的到处都是，还有一些家什，锄头、铁锨什么的，都丢在院子里，也不收拾。

屋门口堆放着一些大塑料袋，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南墙边溅了好多血迹，看着怪吓人的。

她爸爸是个杀猪的，长的又高又壮的，光着膀子，戴着一条油嗒嗒的白围裙，脚上踏着一双破拖鞋。蹲在院子里，剥一头刚宰杀的猪。

听到我们进门来，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点了下头。他的眼珠子特别大，跟牛眼似的，眉毛也很厚。一张黑红色的宽阔脸庞，看上去很凶恶似的。

我也没和他说话，就跟着唢呐去她房间了。

唢呐的房间也很乱，她那些花花绿绿衣服。裙子，鞋子都胡乱扔在床上、地上的，还有书桌上也堆得乱七八糟的。

我看到地上有一个小布娃娃，怕不小心踩了，就给她捡起来，放在她床头上。

唢呐还说让我别乱动她的东西。我就站在那里等着了。

唢呐在她的衣橱里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她那条裙子，都弄得皱巴巴的了。她让我穿上试试，我没穿。

她还让我穿她新买的那两条裙子。我穿了下她那件白衬衣，唢呐说很好看。我觉得不如她穿着好看。我穿了一下，就给她脱下来了。

我还戴了一下她那个米黄色的遮阳帽，帽子上面还有一个大蝴蝶结，也怪好看的。

唢呐出去拿了一些桃和甜瓜给我吃，她妈妈回来了，还让我在他们家吃饭。

她妈妈特别能说话，她每次一见到我就夸我长的漂亮，总是笑呵呵的说：“这妮儿怎么长的恁俊啊！”

说的我都怪不好意思的，我想，我哪里长得俊，除了她，都没大有人说我长得俊的。

唢呐也让我在她家里吃饭，我也没吃就走了，唢呐和她妈妈送我出来，她妈妈还拿了草莓和葡萄让我拿回家吃，说让我以后常去他们家玩。

我穿着唢呐的那条裙子去上学，总觉得怪不得劲的，也大不合身，因为唢呐长的比我高嘛。我才穿了两三天就还给她了。

我给她洗干净，还让铜锣她妈妈用熨斗给熨了一下，叠得好好的，放在书包里，拿去给她。

唢呐收下了裙子。过了一会，又问我：“ 他怎么还没给我回信呢？”

我说：“不知道啊”

唢呐说：“你到底有没有把信送给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不能总是骗唢呐，要是杨果没有把信给冰棍的话，冰棍就看不到她的信了。所以，冰棍也不会给她回信的。

可是，我又不想让唢呐知道，我把信交给杨果了，她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的。而且，我开始的时候，给唢呐说我把信给冰棍了。我现在也不能反悔了。

我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只好硬着头皮说：“给他了。”

唢呐接着又问：“是你亲手交给他的吗？”

我终于忍不住了，摇摇头说：“不是。”

唢呐说：“那你把那封信弄哪去了？”

我扭过头，看了看铜锣，她不在座位上，因为还没有开始上课，教室里，只有几个人。

唢呐急得又问了一遍：“你到底给弄哪去了？”

我抽噎着小声说：“我…把它给…给杨果了……”

“什么？”唢呐像是没听见似的，偏着头，看着我的脸说，“你说什么？”

我又说了一遍：“……我把你的信给杨果了，杨果说，她帮忙转交给冰棍……”

唢呐的脸庞扭曲的抽动了几下，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似的，又没说。然后，她就趴在桌子上，抽抽噎噎的，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似的。

我想跟她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想唢呐要是大声骂我一顿，我也不会生气的，谁让我做出这么迷糊的事情呢。

唢呐没骂我，可是，她突然抓起放在桌上的那条裙子，当着大家的面说我穿了她的裙子，给她弄脏了，她不稀得要了。

她还把裙子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又说我们家是拾破烂的，自己买不起衣服穿，就会拾别人的破衣服穿。还说我没有人管什么的。

她越说越大声，别的班的同学有听到都过来看的，教室里一下子挤进来好多人。

我觉得很难过，也很丢脸，被她说的都哭了。我想，要是我爸妈在家的话，也会给我买好多漂亮的衣服的，可是，他们都不在家，我也不会自己去买衣服，只有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才会给我穿一两件新衣服，我都舍不得穿。

铜锣跑回来，看到我站在那里哭，就跟唢呐吵起来了，还推了唢呐一把，差点把她给推倒了。

后来，冰棍也进教室来了。唢呐一看见冰棍，就不说话了。一脸委屈的坐在座位上，冰棍看也没看她一眼。

上课铃响了，大家就都散了。我们班的同学都在收拾课本，准备上课。还有一些人在小声的说着什么。

到中午，还剩下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冰棍突然走到我们的课桌前，对唢呐说：“你出来一下。”

唢呐趴在桌上写什么，没看见他。等她抬起头时，冰棍已经转身往外走了。唢呐愣了一下，才从座位上站起来，跟他一块出去了。

他们俩出去一会就回来了，唢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坐下来就开始哭了。

上了一节课，她都在哭，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和我说话。我还想冰棍不会揍她了吧?

我仔细的看了看她身上好像也没有哪里受伤的样子。唢呐趴在桌子上，不停的抽噎，抹眼泪。老师都看不下去了，说了她几句。她下午就没有来上课。

下午第二节课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和铜锣去找冰棍问他跟唢呐怎么了。冰棍自己一个人蹲坐在操场边一棵大槐树下面抽烟，他那么小的年纪就开始抽烟了，还很能抽，食指和中指间有一块淡黄色的烟垢。

冰棍半眯着眼睛，从嘴里吐出一口烟雾，伸手指了指旁边一条石凳，让我们坐在那里。

铜锣过去坐下了，我也过去挨着她坐在石凳边沿上。冰棍又抽了一口烟，吐着烟圈，冲我们笑了一下。我觉得他好像没有那么可怕了似的。

铜锣问冰棍：“你跟唢呐说什么了？”

冰棍摇摇头，没说话。

我说：“你是不是揍她了？”

冰棍拧着眉头，看了我一眼，说：“没有。”

我说：“那她怎么哭了呢？”

冰棍说：“我怎么知道。”

铜锣说：“你把她叫出去，之后她回来，才哭的嘛……”

冰棍抬起头，看了看天，过了一会才说：“你们干嘛要管她的事？”

我说：“不干嘛啊，她是我的同桌嘛，我怎么能不管她？”

冰棍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

我猜他肯定想说，我们今天早上还和她打架来着，她都把我气哭了。

她跟我打架的时候，我是很生气的，我想她怎么是这样的人，恁么坏，我都看她就够了，想以后再也不理她，不跟她说话了。

可是，过了一上午之后，我就不那么生气了，而且我想了想，那件事也怪我，是我先对不起她的。后来，看到她哭的时候，我也很难过。

铜锣又问：“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啊？”

冰棍说：“没说什么。”看我们都不相信的样子，停了一下，弹了弹烟灰，又说：“我当着她的面，把她写的信给撕碎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你看到那封信了？”

冰棍点点头说：“嗯。”

铜锣说：“你怎么不给她回信……”

冰棍抽完了一根烟，把烟把儿扔在地上，用脚捻灭了，吐了一口唾沫，没说话。

冰棍拿出另一根烟，刚想抽的时候，上课铃响了，我们就跑回教室上课，冰棍点着了烟，一边往教室走，一边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