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这是老王从病床醒来的第二句话，也是我从小跟他认识以来，头一次听到他嘴里的沮丧。

锤不扁砸不烂响当当的铜豌豆，变成了人肉长成的易碎卵蛋。

根据事后朋友间的传言，老王连自杀这么轻巧的事情也能半途而废，实在是不适合更加艰难的创业。有好多次，我都想替老王出头：你们做着人人都能干的工作，每个月拿几千块钱工资，单身的想恋爱，恋爱的想出轨，有什么资格嘲笑一个梦想成为人类之光的傻逼？

傻逼老王的自杀未遂，是因为他吃了自己捣鼓的药。

那是他第三十二次创业。

“我把它称之为【上帝果实】。吃一粒，就能满足一天所需的能量。国外这个项目已经成熟了，虽然国内也有人在做，但我自信能抢占先机。朋友，这可是一片蓝海。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如果你做我的代理，我先铺货给你，不收你钱。”

老王把药丸握在手心，油光发亮，漆黑深邃，隐隐有雷鸣。我倒是觉得他如果改行盘手串或许更有前途。

“烤串才是我的信仰。”我谢绝了他的好意。

他遗憾地拍拍我的肩膀，把药丸塞进嘴里：“你的钱，在跟你说再见。”

老王确实是生意场上的奇才，虽然产品还未发售，但他架起摄像头，配上庄严肃穆的音乐，二十四小时直播他不食人间烟火的全过程，一天一粒，神迹现世。

一个星期后，老王来到了死亡的边缘。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成功了吗？”

如果是小说或者电影里的情节，这种破而后立的心灵鸡汤桥段，能感动无数热血而幼稚的青年。努力是有回报的，所有人都不看好你但你坚持下来忍受煎熬耐住寂寞，你干掉全城的丧尸，你拯救全飞机的人，你一拳打爆流星，你是英雄，万人敬仰。

但其实，老王只是七十亿人当中，数不清的路人之一。

老王没有去思考药丸的成分配置是否合理，也没有探究外文资料的翻译是否有偏差，他只是一下就泄气了。换成曾经的老王，他可能因此为契机，把上帝果实改头换面成恶魔药丸，背景故事是传奇般地如同可乐的发明一开始是止咳药水，而广告词是女人如果不对自己狠一点那跟小三怎么比？毕竟他吃了一个星期，瘦了二十斤。

一个人很难被彻底打败，除非他从没赢过。

在此前的奋斗过程中，老王一直是个坚定的梦想主义者。他挺瞧不起在办公室瞎忙的工作氛围，同事里不乏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但好像跟他野鸡大学出来的一样，工资相近，能力无差，做的事情枯燥乏味。所有人大概都在想着，如果努力一点，跑得比别人快一点，升职加薪，等到三十岁了，变成中层，生活也能步入中产陷阱。

然后老王三十岁了，工资是八千，还埋在几年前早已烂熟的工作当中。

“果然干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一点成绩也出不来。”老王找我喝酒时，大谈工作与兴趣的关系，“你有没有看最近的新闻，一个送快递的忽然有一天脑子开窍，做起了广告文案结果客户都是世界顶级的品牌？而一个每天被甲方虐死的文案，怒而骂娘最后成了餐饮界的大拿？”

“你想做什么？”我问。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无愧于衰老啊。”老王说。

“那你想不想买单？”我问。

老王说等他发财了再请我吃饭。按照他的兴趣赚钱思路，他首先开了个奶茶店。执念，是老王的动力。数年前的冬天老王主动掏出零钱，替一个陌生女孩买了奶茶。

他说一百块钱不要破开，爱情要完整才好。

女孩说神经病啊。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遇见她？”老王天天守在店里，温暖了整个世界。

两个月后，奶茶店倒闭了。

“也许是回忆太酸涩，奶茶也不好喝了。”老王说。

我不太能记得住老王这些年到底在哪个圈子里混过，他后来还干过外卖，智能家居，滤镜，视频，诸如此类的跨界跨到能扯蛋的东西。

事实证明，行业没有错，错的是老王。每天网上都在传，某某融资好几亿，某某成为独角兽，老王捶胸顿足，明明自己也身处金山银山，为什么就挖不到呢？

“一定是我没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所以才不能直捣黄蓉。”老王说。

我笑笑，又给他买了一顿酒。我还挺羡慕老王那样的，虽然赚不到钱，但瞎折腾至少也没饿死。我一点也不认为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一定能让自己的人生变好。有人喜欢踢足球，觉得自己还挺牛逼的，对球队球员教练战术数如家珍，可你踢球踢到世界杯了吗？有人喜欢化妆买衣服买包，吐槽明星造型觉得自己的搭配时尚最时尚，可你买成网红了吗？有人喜欢看动漫，什么新海诚什么宫崎骏，可你除了喜欢又能干得了什么？

那些因为喜欢某样东西而在某个行业里出名的例子，跟你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我们总是把自己的无能为力，当做怀才不遇的借口，做的事情不喜欢，平台不对，领导傻逼，运气不好，家庭清白，那些赚钱的路子太简单了如果是我我也能干。

呵呵。

其实，你就是你，一点也不特别，混成这个样子，是应该的。买彩票还有个概率在，而想被人仰望，或者是只想活得比身边的人好一点，不用为钱发愁，开好车，买大房子，看中的东西不用在意价格，即使是这样的所谓的小目标，想要达到也是虚无缥缈。

老王在瘦了二十斤后，清空了收集的行业资料，斩断脆弱的关系网，然后重新找了工作，像大多数人。他不再疑惑自己为什么创业不成功，为什么没法出人头地，他说加班太忙，有空请我喝酒。

但我想老王应该不会再跟我在街边撸串，那种少年不得志的浪荡氛围，会勾起中年人的伤感。

但昨晚，老王兴奋地约我出来，上齐了腰子羊宝。

“你活过来了？”我问。

“我还想再试试。”他嚼着肉串，一脸年轻。

“想要给加班族补肾？熬夜时撸一串，连ＰＰＴ都兴奋？”

“不是，我最近看到一个叫【汽车问我】的公众号，那是汽车之家刚推出的付费问答产品，夏东、闫闯、苑璐、陈震等等一批行业大牛已经入驻其中。你可知道汽车之家的论坛里每天有８０００多汽车方面的问题，那就是细分行业的优势所在。所以，我觉得我可以在上面回答问题赚钱。”

“你什么时候也懂车了？”我说。

他给我倒了杯酒：“要是就这么随随便便就放弃了，可能真的就完蛋了。虽然不怎么懂车，但我多看多学，积累知识，等有一天，能从提问者变成回答者，我就成了。人呐，总要给自己想象出一个希望来。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我这样一普通群众，想让自己变得牛逼，好像只有翻过南墙这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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