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太太带着她的傻儿子住进了春长街149号7—1—3号新居。
老陈太太是个爽利人,干活爽利,说话也爽利,很快就和其他邻居熟悉了。不久后,大家伙儿就都知道了她家的一些事,比如:她今年七十多岁了,有两儿两女,一大一小是闺女,中间两个是小子。在六十年代时,老陈太太跟着成&分不好的丈夫回到了山东老家。丈夫没有熬过那段日子,早早走了。
平 反之后,老陈太太带着大闺女和俩个儿子回到城市,小闺女则在山东老家成家立业了。老陈太太和她大闺女隔得不远,但是大女儿很少来。小闺女孝顺,可是不在身边。
她的大儿子,人称:二彪子。因为看到自己爸爸被人&斗,刺激疯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蹲在大门口骂人,无论有没有人经过,他都骂得欢实。
有人过来时,他先是仰着脸看着人骂,当被骂的人和他对视,二彪子立刻就低下头,小声小气地骂,如果对方是个脾气暴躁的,指着二彪子厉声呵斥,他就深埋着头嘟嘟囔囔的。骂累了就蹲在原处沉默不语。歇过劲儿了,再骂。而且朝九晚六,如此循环,日日往复,基本上是风雨无阻。
邻里们从开始时的吃惊好奇到之后的无动于衷,贯穿始终还有邻里们对老陈太太的一丝同情。他们常常看到老陈太太从院里的垃圾桶里翻捡别家不要的“破烂儿”,比如纸箱子,易拉罐等是她最喜欢的,把这些都收及到一处:拆开,压平,捆绑,堆积成垛,然后拖着小车走到很远的大型废品收购站去卖,那样会比卖给小贩子多些钱,并且还不宰秤。
所以就有邻居们会把不要的杂物送给老陈太太,比如送一些旧衣裤给她,能用则用,用不着还可以缝抹布卖点钱。
老陈太太的小儿子叫胡三儿。她说,胡三儿打小就皮得厉害,可是那时候她得带着四个孩子生活,没得功夫管他。结果一撒手就长歪了: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准少不了他,搬家前就进了监 。再想想自己的傻儿子,不禁长吁短叹:到时候她走了,儿子们咋办?
一天,在春长街149号院里的小卖部窗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店主问:买点啥?
给送一箱啤酒……
送到哪一家?
七单元一楼三。
胡三儿出来了,邻里们窃窃私语。胡三儿有没有找到工作,大伙儿都说不准。只是胡三儿常常到院子里的小卖店买酒,一买就买一箱。有时还不够,便又大摇大摆地再去要上一箱,吆五喝六的架势,让他脸上的刀疤格外生动。
一天晚上,胡三儿的酒又喝高了。可他不觉得,还要再来一箱。结果再去小卖店的时候,醉眼朦胧的胡三儿走错了门,把别人家的大门砸的叮咣作响。那家也不是个善茬儿,还有俩儿子都是愣头青。一场混 战让胡三儿开了瓢。从此胡三儿再买酒就只去小卖店的窗口。
胡三儿出来后有一阵子,找了个女朋友。离婚带着一个女孩。能看得出胡三儿想和那个女的过日子,因为他那段时间还出去正儿八经地找工作,又常给她的孩子买些小东西什么的。但是好景不长,某天那个女的和她的孩子都消失了,胡三儿又回到了低迷状态。每天给自己灌得连妈都不认识。
没钱买酒,就去赊。还不上钱,小卖部也不干,堵在他家门口要。老陈太太拿钱平了账,小卖部的店主怒了:要不是看着你妈的面子,肯定不会赊给你,钱多少是次要的,人得有诚信。
再隔两年,老陈太太成了陈老太太。头发全白了,杂乱不堪。佝偻着腰,人瘦成一个半边括号形。邻居们都同情地摇摇头,恐怕是不太好了。可她的两个儿子依然如故。终于有一天老陈太太的小闺女越海探望,看到自己的老妈竟过得如此贫困,惊怒交加地把哥哥姐姐告上法庭。这才知道,小女儿一直都给老妈寄生活费,老爸的遗产也放弃了,还要老妈到山东住……这一次,小闺女把老陈太太带回山东尽孝。
又一年过去了,老陈太太去世了。小闺女带回她的骨灰和她的老伴儿合葬。小闺女放弃对老妈房子的继承权,一人回了山东。
大姐一家发现老陈太太房子的地角不错,就和两个弟弟换了住处,她搬过来开了另一个小卖店。直到两年后她自己干不动了,才又换回去。于是二彪子和胡三儿又回到原处,没了老陈太太,三餐无以为继。
有时胡三儿会去干点儿零工,挣点儿钱就喝酒。还算好的是,起码胡三儿能给二彪子口吃的。所以也没饿死谁。
老陈太太留下的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胡三儿将其中一个房间,租给了一个外地在这里拉着板板车收破烂的男子。这样每月都有些固定收入。
在一个酷寒的严冬半夜,三个老爷们不知道为什么喝的酩酊大醉,一壶烧开的水浇熄了煤气炉,第二天清早三点,扫雪的环卫工人闻着了浓烈的煤气味,打了报警电话。
一夜之间,三个人作伴儿上了路。
凌晨开始的大雪,仍然没能盖住凌乱不堪痕迹,老陈太太所在的单元楼前,围起一圈黄线……
人来人往,那里落满了打探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