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毫无征兆的灭门之祸

“你师父和师娘对你那么好,你这个当徒弟的咋个就下得了手?”听办案警察这样问他,刚娃子猛地一下子把头转到了一边,再没开口说话。

配图 |《烈日灼心》剧照


2018年四川盆地的冬天比以往几年都要更冷一些,尤其在有雨的时候。

12月下旬的一天,刚从法国回来没两天的田晨宇给我妻子打了个电话——他是我妻子10多年前教过的一名学生。妻子和我在同一个学校工作,一直教小学英语并担任学校大队辅导员,同时还是学校心理咨询室的辅导老师。在她的记忆里,田晨宇品学皆优,是她麾下最优秀的大队委之一,也是唯一没有干满任期、就转学离开的一位大队长。

忽然接到以前的学生电话,妻子一直笑着说个不停。突然,不知对方提到了什么,她一下沉默了。

通话结束,妻子直愣愣地盯着我:“2005年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我一头雾水。

“田宇晨说想要见见我们——他想知道2005年那件事背后的真相。”

哦,那件事。

那年年底,绵阳桑林坝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一家5口在案件中全部丧生,其中最小的一名死者年仅10岁,叫宋葭霜,是当时妻子执教班的班长,也是田晨宇的同桌与好友。

凶杀案的消息传开,班上有好多同学登时都请了假,连续好几天没到学校上课,田晨宇也是其中之一。不久后,学生们又都陆续回来了,但田晨宇却直接转学离开了——据说凶杀案后,田晨宇老是梦魇,在半夜里反复惊叫,时而暴怒摔东西,时而半天一言不发。为此,他的家人只得向单位请长假,陪他一起去了上海。既是上学,也是治病。

而我和妻子关于这件事的记忆,也就此尘封十多年。


1


“那是上小学的第一天,我满脸都是鼻涕眼泪,老师好不容易才把我带进教室,同桌就是宋葭霜。”田晨宇至今也没忘记与宋葭霜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十多年不见,昔日的小不点儿田晨宇早已长大成人,只是身材依然单薄,脸色也不太好,目光一直闪闪烁烁。一见面,他就对我们坦言,那件事之后,他极少回来,总是想躲,“没想到我在地域上逃得越远,反而在记忆中离她越来越近。随着时间流逝,她的模样在我脑子里倒越来越清晰。”

小学时,田晨宇的父母都在科研所上班,经常出差在外,爷爷奶奶也是搞科研出身,总想着“发挥余热”,平时最多也就管管田晨宇的日常起居。更多的时间,田晨宇都是和宋葭霜在一起,两人家一个山上一个山下,抄近路也就10分钟路程,于是常常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参加合唱团,一起学乐器,即便到了假期都很少分开。

宋葭霜的父亲名叫宋德虎,绵阳安县人(现已改为绵阳市安州区)。2000年7月,独生女该上小学了,宋德虎挑来选去,觉得科学城的学校办得好,老师也实在,就在离我们学校不远的桑林坝租了房子。

桑林坝位于涪江江畔,本是一处平坦而宽阔的江岸,80年代末期开元电站修建起来后,就被一条又深又宽的引水渠沿着山脚割开来,变成了一座四面环水的孤岛。岛上的人如果要进城,就得先过一条引水渠,再爬一道土山坡。常年的交通不便,让桑林坝十分僻静,岛上桑树成林,绿草茸茸。田晨宇小时候养蚕,常拜托宋葭霜上学帮他带上一大塑料袋桑叶到学校。

岛上居民乐得清静悠闲,大多数人家都在房屋前自建了小院子,种菜养鸡。宋德虎也很喜欢岛上的安静。他年龄不大,却是个老派的人,身体力行过着自然而传统的生活,从来不用手机,家里也没置办有什么家用电器。

宋德虎的职业是个雕刻匠,家传几代的木雕技艺到了他手上,已是炉火纯青,尤擅“阴沉木刻”,手艺一度被誉为“绵阳第一雕”。阴沉木即乌木,兼备木的古朴和石的拙实,有“东方神木”之称,形成条件很苛刻,数量极为稀少,自然形成大概要几千上万年时间,听说也就在四川广汉三星堆和平武等地的古河床下找到过一些,价格一直非常高,的确如老话所说:“家有乌木一段,胜过金银万贯。”

人都传言宋德虎是一个家财百万乃至千万以上的大富豪,其实他手上的现金并不多,大部分钱都被他投在原材料上了,真正值钱的,恐怕也就是一身好本事。他为人大方,只要结交个对他心思的人,“钱总不当钱来用”,常常导致自己囊中羞涩。好在他的木雕作品很抢手,一完成就能很快变现。




2004年,我的妻子曾去过宋葭霜家家访,回来给我细细描述过那处安宁的宅院:

单门独院的二层小楼,外面是一条碎石小路,路旁一条小溪潺潺流过。跨过平放在溪水上的一块厚石板,再推开一扇斑驳铁门,迎面就是院子里的两棵茂盛的桃树。院子地面整齐地铺着大青砖,砖缝里长着一些青苔。院子正中埋着一个一米见方的水缸,缸里飘着几张睡莲叶,几尾红鱼在叶子下穿来穿去。墙角横着几根黑黢黢的大木头,每根木头朝上的一面都有几处又宽又平的地方,可以坐,还能躺。

二楼是房东母女的住所,一楼的三间房屋则由宋葭霜一家三口居住。两边房间略小,分别作为卧室。中间房屋大一些,隔成里外两间,前屋是工作室和会客厅,后屋是一间采光极好的书房。书房布置的更有风骨,一个大木台,几把仿晚明的木桌椅,瘦削结实的几案和博古架上分别摆放有几件石头和枯木的摆件,雪白墙壁上则挂着水墨山水和写意花鸟。

我一边听一边想,屋外那几根黑黢黢的大木头难道就是阴沉木吗?一寸乌木一寸金,那得多少钱啊?

妻子却喋喋不休:“宋葭霜的母亲娇小玲珑,十指不沾阳春水,真是被宠得很幸福的那种女人啊!”说完,还颇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


2


田晨宇珍藏有一颗阴沉木珠,是宋葭霜送给他的10岁生日礼物——这是宋德虎练手雕刻的一件小作品。十多年来,这颗木珠一直贴身挂在田晨宇的脖子上,已被养得十分温润了。

木珠一大半浑圆有光,另一小半初看上去像是残缺不全,但仔细观察之后,那“残缺”的部分竟有一尊罗汉委身其间,只现了一半纤毫毕现的侧脸,独目灼灼若有光,的确清奇古怪。

虽然只是一件练习作品,但其展示出的雕刻手法,内行人一看便知其高明。罗汉与佛珠相依相生,构图生动、刀法有力、线条流畅优美,难得的是,完全依照原材料的本相顺势而作,是典型的宋家家传阴沉木刻的风格。

2005年10月23日,田晨宇和宋葭霜一起过了10岁生日。那天中午,两人先在百货大楼一楼的肯德基吃了全家桶,下午去公园的儿童游乐场坐了海盗船,晚上两人又在宋葭霜家里吃了蛋糕和晚饭。那天晚上,宋葭霜的妈妈张罗了满满一小方桌好吃的饭菜,还给田晨宇和宋葭霜一人煮了小半碗长寿面,面上盖着黄澄澄的荷包蛋。宋德虎也高高兴兴地自酌自饮喝干了一斤白酒。

“葭霜的妈妈很美,爱笑,不太爱说话,让我感觉很亲切。我记得葭霜说过,她爸爸是练过武术的,酒量又大,倒还真是有些像《射雕英雄传》里那个才华横溢又狂放不羁的黄药师。”

“那天一起生日聚会的还有一个人,圆圆脸,很爱笑,葭霜叫他‘曾娃哥哥’。”田晨宇又说。

“哦,那是宋德虎当时新收的徒弟。他一共就收过两个徒弟,这是小的那个。”我回答他。




认识宋德虎的人都知道,他一直想找个好徒弟,好传承自己的木雕技艺。宋德虎常说,干木雕这活儿,首先得讲究一个灵性,耐心细致反倒还在其次,尤其是雕刻乌木,如果没灵性,干脆连刀都别拿。

高水准的木雕绝不能简单地“以形拟物”,而是要在似是而非中留有让人想象的余地,或者以残缺为留白,打开通往另一境界的门扉,或者用显而易见的错误,来烘托出若隐若现的真实。

尽管宋德虎很疼爱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但内心深处难免也有些许遗憾,因为祖师爷立下的规矩从来都是“传男不传女”。

2005年初,宋德虎终于如愿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姓李,绰号“刚娃子”,24岁,属鸡,白净面皮中等身材,一双单凤眼斜向两边飞。小徒弟刚满17,矮矮胖胖的还没完全长开,平时大家都喊他“小曾娃”。

宋德虎对这两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徒弟都很满意:刚娃子脑壳聪明,小曾娃腿脚勤快,两人都是不同的熟人和朋友分别介绍过来的,练武过了年龄,学木雕倒是正好。论理,有灵气的刚娃子更适合传承衣钵,但宋德虎还是想多观察一下再下结论。

平日里,他对两个徒弟都敲打得很凶,不但在教授木雕技艺的时候管得严,工资还照传统全部扣发代存,平时除了给徒弟包了吃住,就只给百把块零花钱用。他觉得这两个年轻小伙子不抽烟喝酒、不上网、也不耍女朋友,有百十来块钱尽够用了,再说如果有正当的开支,只要找师父说明情况,随便拿钱去花用也无妨。

更重要的是,社会太复杂了,宋德虎总担心徒弟拿了钱没走在正道上,一不小心就被坏人给骗着去学坏了。

可宋德虎并没能防得住。


3


2005年12月21日,两个孩子生日之后没多久,惨案就发生了。临到最后,宋德虎都不知道是自己引狼入室,害了全家人。

宋德虎并不知道刚娃子其实是抽烟的,而且抽得很凶,烟瘾一上来的时候心急火燎,满身难受。宋德虎更不知道的是,刚娃子2004年底才从广元监狱服完4年有期徒刑,大概是那个给他介绍徒弟的熟人隐瞒了实情,或者那人也并不晓得。

刚娃子是绵阳市西北边的吴家镇人,家中独子,从小生得白净秀气,被娘老子宠成了“要啥子就必须有啥子”的小霸王。初中还未毕业,他就整日里拿着家里开副食店赚的那点钱呼朋唤友,在镇上四处惹事生非。

19岁那一年,刚娃子闲得无聊,酒后伙同几个伙伴,把一个走在路上没招没惹他的中学生严重打伤不说,还拿了那个中学生身上的十几元钱去买了包三五烟,结果被公安机关抓获,以抢劫罪判了5年。减刑后坐了4年牢,正好抵得上读一个大学本科的时间。




我有个战友姓郑,2003年从部队转业后,正好分到广元监狱工作。灭门案发生后,我专门联系了他,这才详细地了解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刚娃子服刑的监狱在广元市利州区,是一个煤矿,2010年搬迁到了别处。监狱里“山头”多,有“本事”的“师父”也多,只要肯学,不管什么“技能”都有人指点,刚娃子聪明听话又会来事,很快就在狱中学会了偷蒙拐骗十八般“本事”。

入狱半年后,受够了各种欺负的刚娃子终于找到一个狱霸做靠山——是个绵阳老乡。“其实那叫啥子靠山啊,不过就是把他当个晚上睡觉能暖脚、同时又能发泄欲望的工具罢了。”老郑当时一脸不屑地给我说。

刚娃子那个靠山的绰号叫“十八年”,69年出生,比刚娃子刚好大一轮,绵阳市游仙区松垭镇人。这人近1米9的身高,站着坐着都是一堵墙,典型的南人北相。1988年,他因故意杀人未遂及抢劫案被判入狱18年,绰号由此而来。刑期长、人高马大、心狠手辣又能打,在狱中自然成了一霸。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都怪老子当时还不会弄,不小心留下了活口,不然老子咋个可能在这个鬼地方受苦!”

十八年常常“懊悔”,说当初犯下抢劫案的时候还太年轻,没经验,没把人弄死,这才留下了线索,不然自己也不会被警察那么容易抓住。进监狱以后,十八年“痛定思痛”,处处“虚心学习”。他所在的监房前后送走了不下10名死囚,其中有一名连环杀人犯的“教学”让他“受益非浅”。

那时候,十八年所在的监房里,死囚们甚至还排演过怎么快速无声“弄”人的场景,有知情的犯人一板一眼地给老郑模仿过,老郑又朝我复述了一遍:

那个死囚很认真地“点拔”十八年:“瓜娃子,杀人咋个能有杀气冒出去嘛?你又不是打架斗狠。恶狠狠扑上去拿刀子乱捅一气,是个人都要反抗噻,他的手杆脚杆一阵乱舞,你娃想要近身都难!”

但听得手铐脚链子咔咔啦啦一阵响,死囚把正洗耳恭听的十八年一把拉了过去,又轻轻抱在怀里。十八年过后给其他人摆条(方言,讲述)说,当时只感觉自己手心脚心都湿哒哒的,鼻子里只闻得到那个死囚嘴里透出的臭味,满脑壳一片空白。正在惶恐间,左边肋下突然一痛,原是死囚的一个手指骨关节猛地戳到他肋骨上,然后九十度一转圈,再往皮肉里一顶,十八年顿时就有一阵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记到哈,你娃儿动手要尽可能温柔点儿。看到人了,先莫急,你慢慢过去,等到靠近了,轻轻一把搂住他到自己的怀怀里头,同时一手拿刀尖比在他胸口上,转一下刀尖避开了骨头,再穿过骨缝子直接插到他的心脏上去。如果你动作够快,整得他巴适,他不光是感觉不到痛,可能到他死的时候,你都看得到他瓜娃子的眼睛里头还在给你笑。”




2004年,刚娃子出了狱。次年,十八年也出狱了,还带了一个外号叫“牛儿”的小弟一起来找刚娃子,说想干票大的,整笔钱几个人一起花。这个牛儿是射洪县人,1976年出生,脑壳有点憨,因抢劫罪被判10年有期徒刑,比十八年早半年出了狱,也没本事挣钱,一门心思只想跟着在监狱里认下的老大过活。 

后来,根据十八年被抓捕后的交待,出狱没几天,他就带着牛儿到涪江桥下找了两个单独打瞌睡的流浪汉练了练手,过程都很顺利。每次“弄”完就直接推到江里飘走了,一直都没被人发现。


4


因为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出的事,案子破了后,我和一位律师朋友直接找到了刑警队长,要求查阅笔录。

笔录里写着,案发那天下午4时,刚娃子请了师父宋德虎到六里村自己租住的房子里坐坐,说有个大老板手上有阴沉木,可能想要出手。

宋德虎喝着徒弟给泡的一壶热茶,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等了10余分钟后,刚娃子就带着十八年和牛儿进来了。三个人两前一后进了屋,见面没几分钟,十八年就假装很气愤地摔了个茶杯在地上,嚷嚷说自己是刚娃子老家的亲戚,早就看不惯宋德虎克扣刚娃子的工资,仗义执言要为本家小辈出头。

宋德虎随后便失踪了,案发之后,甚至一度被警方怀疑是本案凶手。直到案发两天后,警方根据线索,派出一百多名警察在六里村二居民点拉网清查,才在一间小屋内发现了他的尸体。房间里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宋德虎双脚离地,全身都被大透明胶带一层又一层牢牢缠在一把高脚木椅子上,头上也被一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扯开塑料袋一看,人憋得一脸乌黑,早就没了气息。

大概那天宋德虎去徒弟那里,也并不太相信能立刻收到真正的阴沉木,随身只带了400元钱。可是十八年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搞大钱”。三人控制住宋德虎后,翻出他身上就这点钱,大失所望。在逼问出存折密码后,三两下就处理了宋德虎,转身急匆匆赶去了桑林坝。

“那天学校比平时放学要早一些。”讲到这里,田晨宇忽然插话说。

“嗯,葭霜被她妈妈接着,大概不到5点就回家了。”

“唉!如果那天没有放学那么早该多好……”

十八年等一伙赶到桑林坝宋德虎家中时,宋葭霜和二徒弟小曾娃在外屋,一个在写作业,一个在练习雕刻木头;葭霜的妈妈在里屋,正拿着一本书看,准备等老公回到家,就开始做晚饭了。

牛儿守在院子外面负责望风,刚娃子和十八年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刚娃子轻轻推开房门,探头进去给屋里坐着的两个人点头打了声招呼,十八年就跟着进了屋。

十八年满脸都带着笑,先是小曾娃,转身就是宋葭霜,再两大步跨进里屋,但只听得“啪”的一声杯子跌到地上碎裂的声音,葭霜的妈妈也倒在了血泊中。

杀完人,十八年径直走到外屋的窗边,一边往外看,一边把滑溜溜的刀子在窗帘上来回蹭了蹭,然后递到了刚娃子手上:“一个去补两刀,多放点血出来。然后喊牛儿也进来快点翻东西!东西找到了马上就闪。”

刚娃子接过刀,在里屋外屋来回走了一圈,斜着刀只往受害者脖子上抹,一下就被喷了满身血,脸上和脖子上都染了红。

正走到门边,刚娃子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以为是放风的牛儿要进来,一打开门,才发现外面站着的竟然是住楼上的房东的女儿。两人面对面看着,不由得都是一楞。

房东的女儿刚满12岁,在剑南路小学读六年级。这天她放学回家早,便下楼来找宋葭霜玩儿。见到屋里的情形,小姑娘吓得失声大喊,刚刚出声,就被马上反应过来的刚娃子一把扯进屋,手忙脚乱用刀抹了脖子。

十八年一大步跨过来,一脚把软下来的女娃身体踹到了一边,正倒在血泊里的小曾娃身上。

两个凶手伏在门后一动不动,先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再打开门两三步悄无声息跑出了院子。十八年边跑边低声喊上望风的牛儿,三人疾步一阵快走,直上了宋葭霜平时上学走的那条小路,迅速离开了桑林坝——那是十八年事先看好的一条路线,却正好被科学城十字路口安装的摄像头抓住了踪影——十八年在狱中待了太多年,他知道做事要麻利,知道完事后要灭囗,知道要戴手套不留指纹,却根本不知道逃跑时要避开已经装上红外线视频监控的路口。

灭门案发仅仅十余分钟后,大量警察就赶到了现场,在倒地的4个受害者中,就只有房东的女儿还残存一丝呼吸,但也因为失血过多,死在了送往医院急救的路上。

桑林坝灭门案,共计被害5人,其中还包括两名未成年女童。这个案子成为了绵阳市建国以来的第一刑事大案。


5


当时第一个发现情形不对的是房东,她正在楼上煮晚饭,女儿刚刚出门不久,她就隐约听见了女儿或者是别的孩子尖叫的声音,她一边嘀咕着,一边把稀饭锅盖敞开,再把火拧小后,才打开房门走下楼,想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没想到刚一转下楼梯,就望见宋家大屋子里的灯开着,半掩着的房门后躺着3个人,身上的血汩汩直冒。

房东吓得尖声叫着喊“救命”,求救声引来了附近的邻居,见此情景赶忙报了警。

警察勘察现场时发现,屋内有明显翻找财物的痕迹,但凶手却没留下任何指纹。屋内有一摊血脚印,经技术专家比对属于同一个人——后经证实,正是经验欠缺的刚娃子留下的。可当时,刑侦专家根据脚印推测出的作案情形,着实让警方大吃一惊:“如果是一个凶手杀了这4人,那这人必然是个高手,他出刀快,下刀位置准,心理素质非常好,撤离现场果断迅速、悄无声息。当然,在杀人过程中没有发生明显反抗,也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鉴于案件刚刚发生不久,案犯逃离现场不会太远。警方迅速拉网搜查,并发出协查通报,在各媒体滚动播出,重点就落在与死者熟识、并且会武术或者当过兵的人员身上——这也正是失踪的男主人宋德虎被列入了重点嫌疑人名单的原因。

而科学城十字路口摄像头拍下的视频,成为警方最先找到的重要线索之一,也是此次灭门案破案的关键。视频中,刚娃子穿着一件浅色夹克急匆匆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擦着脸,在他身后大约几米远的位置,不紧不慢跟着两个穿深色衣服的高大男人,后来经辨认,那两人正是十八年和牛儿。

虽然视频中刚娃子的影像不太清楚,但邻居还是结合他的身形和衣着辨认出了他,因为那件浅色夹克衣服是他师娘新给他买的,还是牌子货,上身没多久。当初新衣服穿在身上,和刚娃子白皙的肤色很是相配,给邻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沿途连续几个摄像头中都发现了3人踪迹后,警方判断他们去的方向正是刚娃子的临时居住地六里村。12月23日上午9时许,警方对整个六里村进行了严格排查,虽然没抓住犯罪嫌疑人,却找到了失踪的宋德虎。作案后,3人分头逃窜,十八年伙同牛儿一起跑了,没给刚娃子留一分钱。刚娃子没办法,只能打电话找自家堂兄弟借了200元,一个人跑去上海。

12月24日,通过对刚娃子的社会关系排查,刚娃子堂兄被警方传讯,提供了刚娃子逃跑以及灭门案凶手共有3人的重要线索。3天后,刚娃子在上海青浦区落网。

2005年12月31日,十八年和牛儿搭上了成都开往福州的K390次列车,在该列车的第12号硬座车厢里被警方抓获。被捕时两人都怀揣匕首,其中一人抽出匕首刺向干警,随即就被制服了。




被捕后三人都交代,杀人只是为了搞钱。

“我们都是才从‘山上’下来的。”十八年说,“出来的日子不好过,莫得钱,又莫得女人,简直莫法生活。刚娃子说他师父光存款可能都有好几十万,还有些啥子叫‘乌木’的值钱东西。反正我也不懂,想到刚娃子对他家里情况熟悉,屋头有啥子人,房间里摆了些啥子东西,连钱放在哪里都一清二楚,很好下手,我们就决定干了。还有一个原因蛮简单——只有他(宋德虎)屋头的人晓得他到六里村来了,弄死了他,他屋头的人看不到人肯定要报案,那就干脆把事情做干净,免得留首尾。”

刚娃子则交代得有些不一样,他说一开始只想找师父要钱,所以说要收购乌木,以为师父肯定会准备一大笔现金。宋德虎在六里村被控制后,3人眼见只从宋德虎身上搜出400元钱,才想到去宋家继续劫财。

“我先一步出门,不知道是谁在师父头上缠的塑料袋。”刚娃子说。

“你师父和师娘对你那么好,你这个当徒弟的咋个就下得了手?”听办案警察这样问他,刚娃子猛地一下子把头转到了一边,再没开口说话。




记得案发第二天,我曾陪着学校领导去了桑林坝现场。小院已经被警方封锁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反胃的气息,围观的人不多。有一个人,也许是邻居,也许是受害人的亲戚,一直不停地在念叨:“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血啊。” 

在我们沿着小路往回走的时候,警察刚好在土坡上的菜地里发现了罪犯扔掉的作案凶器和一双血手套。警方给凶器拍照的时候,我在旁边远远地看了一下,那刀子很不起眼,刀面狭窄,黑色塑料柄,也不大,看起来像是随便在哪个菜市场花几元就买得到的。

2006年12月22日,桑林坝灭门惨案在绵阳市中院终审宣判。3名罪犯因犯抢劫罪、故意杀人罪,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罚没个人全部财产。

没多久,他们就被枪决了。


尾声


那天,我和妻子陪着田晨宇坐在茶楼,为他还原了这件事的完整始末。我一直刻意简化了自己所知的细节,可田晨宇还是一直低着头、将整个上半身俯趴在茶几上,很长时间几乎都一动不动。

等我讲完,夜已经深了,整个茶楼里只剩了我们这一桌坐在角落。万籁俱寂,田晨宇忽然抬起头来,两个眼睛红红的,妻子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接过纸巾,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作者 | 一蚕

编辑 | 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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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汉自由客阅读 302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