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八十九岁了,卧床近两年了,有两个春节没有回家了,他在医院的病房里,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家,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亲人。每次去看望他,我都非常难过,躺在床上的父亲显得那么瘦小,皮包着骨头,没有一点脂肪,肌肉也松松的贴在骨头上,眼睛也睁不开,如果他想看看是谁来了,就用手把眼皮撑开。话也说不清楚,就是几个单字。但父亲的面容总是安详和微笑的。我的一个同学去看望他,说你父亲最近还好,和他说什么他都是嗯嗯的,一直在微笑着。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我的记忆里他就没有愁苦的时候,他总是带给我们快乐。小时候最快乐的事就是父亲从城市出差回去,他总是带回去好吃的,有萨其马、江米条、蛋糕和饼干等等,再到后来还有一捆一捆的小人书了。在那个物质和精神都十分匮乏的年代,这是父亲给予我们的最美好的记忆。
父亲是一个好动爱好广泛的人,和母亲安静胆小形成很强的对比,因此他们之间的矛盾也很多,但父亲总是表面上让着母亲,背后悄悄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记得父亲会吹箫,他都是在母亲值夜班的时候,夏天暑气减退,坐在院子里父亲吹箫时我和弟弟妹妹们玩乐的声音都会降低,慢慢变得安静。不记得什么时候父亲不吹了,几次搬家那只深棕色的箫也不知了去向。
父亲喜欢旅游,而母亲要多留些钱家用,父亲就把值班啊、奖金呀的钱留下点私房钱,攒到一定量就悄悄的出去玩一圈。最夸张的一次是年过七旬的父亲借同学聚会的机会,从哈尔滨到海拉尔出境游俄罗斯半个多月,他怕我们不让他去,只在哈尔滨告知我们聚会结束后要慢慢转着回家,然后就杳无音讯了,半个月我们都急疯了,问便所有亲戚,得知他去俄罗斯出境游了,快回来了。
上大学时,一次回家和父亲要钱买网球拍,说自己和同学比打的好,想练习。父亲说你不要打网球,网球不容易打好,场地需要大,还容易受伤,打乒乓球吧,我教你,你抽时间去我们单位打,那里条件好。去了两次感觉有各种不方便,练球之事不了了之,但奠定我以后打球的喜好。
平时在家里父亲的话并不多,他也不管那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碰到家中大事时他也是不动生色地悄悄解决。89年弟弟高考,成绩不好,上不了他想上的工科院校,他想复读,母亲不同意,让他上师范院校,俩人闹的不可开交,父亲悄悄劝弟弟,去吧,复读一年变数太多,学数学,是最基础的学科,什么时候都不过时,都有饭吃。弟弟还真读了师范数学系。我结婚时,夫家在小县城里,可能是不指望大儿子养老了,对我们的婚事不管不顾,母亲意见很大,我中间很是为难。父亲还是悄悄对我说,只要你决定要和他结婚,就和你妈说你非他不嫁,你妈会帮你准备一切的。事情就照着他说的进行了。
时间过得好快,我们都步入中年了,父亲也衰老了。父亲在70多岁的时候得了帕金森综合症,动作变得迟缓及减少,连坐姿势都不稳了,静止性震颤越来越明显,吃饭的勺子和筷子都送不到嘴里了,他清醒明白的时候从不让我们喂他。他从没有向我们说过身体哪里不舒服,最重的话就是不行了老了。
他现在连吞咽都困难了,只能吃糊状食物了,所有食物都用搅拌机打成糊状,还躺着吃,靠食物重力滑下去,坐着吃喝都会呛到,心脏肌肉也收缩弱得总是低血压。就这样一天一天衰老着,消耗着。我总有种预感父亲会悄悄的离开我们,他从不给我们找麻烦,也不给自己找麻烦,看着他虽然衰弱但没有一根管子插入身体,这是他的幸福也是我们的希望。
父亲他一生处事平和,易满足,乐观向上。平凡的一生历经沧伤,始终不渝。感谢父母给予的体魄,父亲是他们兄弟姐妹中唯一健在的了。感谢命运对他的惠顾,父亲是抗战干部,参加过抗美援朝战役,做为幸存者他知道生命的可贵。感谢知识给他不同的人生,因小时上过学,在部队中算知识分子,解放后党送他学习医学到大学毕业,因此结婚生子都晚了,但他的人生比那些战友们都丰富。
父亲节了祝父亲平静安宁,不为病痛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