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妈妈比班上所有小伙伴的妈妈都要漂亮。妈妈长得很白,皮肤紧致,容貌清秀,像极了当时《渴望》里的刘慧芳。她的头发最让人羡慕,又黑又亮,尤其是洗过晾干后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因为头发多,为了好打理,她只留到胸前,或者挽起来盘个发髻或者直发披肩。后来有一次,妈妈烫了发,理发店阿姨给妈妈剪短头发,只齐耳朵,然后用一个个五颜六色的烫发器卷住头发,过了好久再拆下来。哇,一层一层的波浪卷,仿佛我在海边见到的一层层涌上来的浪花那般,既有层次感又带着弹性,一走路,头发都骄傲地跳跃着,整个人显得更加的洋气和漂亮。
我的头发也遗传了妈妈的基因,很厚很黑;从小也知道臭美,总是让妈妈给我梳最好看的小辫。妈妈便搬了小板凳,我坐前,她坐后,给我细细地梳起头来。妈妈的动作很轻,极少抻到我的头发。经常梳的发型是小马尾,用梳子把头发分到左右两边,一边梳两个,上边一个,下边一个;有时也会换换发型,把额头的发帘梳成一串连接的小辫,头后面统共梳一根大辫,绑上蝴蝶结。小小的人儿,经过妈妈的打扮也变得精致起来。
随着我们长大,花费越来越多,爸妈开了一家养殖场养鸡。鸡窝环境非常不好,细小的鸡毛每时每刻都在乱飞,一窝的鸡咕咕咕地乱叫。更要命的是那味道,鸡粪味、鸡腥味……能让进鸡房的人瞬间被熏透。就算爸妈再打扫卫生,也难以改变环境上最本质的遭糕。
养鸡场开起来以后,妈妈每天都要去鸡场干活,本来整洁的衣服经常被汗打湿还会粘上脏东西,加上臭味的熏透更是没了往日的清新。她仍旧每天换洗衣服,最大可能的让自己干净利落。
妈妈忙了,也无暇打理她的长发,索性剪短了,剪成了她称之为“青年头”的发型。头顶的头发齐齐的梳下来,把发帘齐着眉毛剪得碎碎的,后脑勺的头发成倒梨形状,削得短短的。
丑丑的头发傻傻地贴在妈妈头上,毫无美感。
我已经长到了十五岁,不再让妈妈给梳头发。我本就是个粗线条的孩子,又加上是青春期,叛逆和张狂与日俱增,根本没有耐心去梳一个整齐好看的发型。歪歪的梳个马尾,成天疯来疯去,任头发在风中随我一起凌乱。
好多次,妈妈批评我的头发乱七八糟,像极了鸟窝,有一次我不服气地顶嘴道:“那怎么办,剪成像你那样的发型吗?”妈妈顿时气结。
时光的车轮飞速地向前行驶,我和妈妈自然而然又极不情愿地增长着年龄。
家里早就不开养殖场了,我长成大人,参加工作又结婚,妈妈也不再那么劳累。
爱美的妈妈又回来了,她开始保养皮肤,学着敷面膜,用护肤品,常常对着镜子感慨又添了鱼尾纹。我在一旁笑她:“妈,我都有小细纹了,你能没有吗?”我妈瞪我一眼又无可奈何,不说话,转过头去接着往脸上拍黄瓜片,我暗笑她臭美的本色没改一点。
一天,我翻书看到了一句诗,不觉念出声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我妈听到了,接口道:“真是啊!”她梳头的动作停了下来,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赶紧保养自己吧,看你的皮肤明显地粗糙,还有你的头发,明明挺多挺黑,不知道保养,连个护发素都不用,以后白的早了怎么办?从十五岁到二十五,现在快三十五岁了,还梳个马尾……”“妈,你是天天看我,产生审美疲劳了!再说了,一个头发有什么可保养的?”我不奈烦的顶嘴。妈妈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着镜子拨了几根白发……
很快,我有了宝宝。孩子出生了,妈妈也在医院守护着我。剖腹产六天后终于可以出院了,我艰难的坐起身,老公端着脸盆让我洗了把脸。我接过妈妈递过来的梳子,开始梳头发。结果我很悲催地发现:一尺来长的头发梳不开了。住院前因为懒,因为身体不方便,一直没去剪短,现在又出了几天汗,在床上蹭了几天,头发都打结了,令人厌烦的纠缠在一起。
我试着梳理了几下,火气上来了:头发又厚又长,缠绵交织在一起,怎么能梳开!我不可遏制地愤怒道:“去给我买把剪刀!”老公无奈地看了妈妈一眼。妈妈走过来接过梳子,拿起一缕头发,边梳边说:“别动怒,我先给你扎上,回家后再洗洗重新梳。”妈妈给我把头发挽到一起,出了院。
回到家,妈妈打来热水端我床边,说:“来,洗洗头。”我看了看床边的脸盆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自己去卫生间洗就行,不用端过来。”妈妈似乎没听到:“你躺下,把头往床边挪一挪,脖子担在床沿上,别累到了,不然会落下病的。”我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好意思,顺从地躺了下来……
水暖暖的,妈妈的手轻轻地给我搓洗着头发,热气氤氲。妈妈缓缓说道:“你的头发遗传了我,厚、黑。我年轻时最喜欢的就是我的头发,柔软有光泽,都能让人显得精神。你都不爱惜你的头发,头发邋遢了,人也会显得邋遢,你可要好好爱护它。你看我现在有了白头发,人都显老好几岁。”
我闭着眼睛“嗯”了声,脑海里迅速闪过一幕幕:小时候梳完头的我羡慕的摸着妈妈的秀发,上面还有淡淡的香味;少年时,妈妈不讲究的短发让她不愿意去参加任何聚会,我还无意地往她悲伤的伤口撒盐;我成年后,有多少次妈妈看着我的长发叹气,却又改变不了我的邋遢和倔强;还有她多少次对着镜子伤心自己日益增多的白发……
我终于明白:美丽的秀发是她热爱美丽生活的体现,是她回忆青春岁月时最闪亮的记忆,也是她最想留住的最后一点青春的味道,作为女儿,我不能再无视她的心愿和遗憾,我要给她我的爱,我要为她梳头,我要为她留住能留住的青春符号!
妈妈,今后,换我为您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