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古亭,便是一条沟,只有两三米宽,沟上是一座桥,三块大石板搭成。老张说他们脚底下的沟叫八达沟,全村人的田全靠八达沟喂活。周子先弯腰瞧了瞧,水不大,沟里密布或大或小的石头,石头嵌在湿润的淤泥里。老张又说:“八达沟的水是从深山里流出来的,在山下还有一方塘,塘上设了个土坝。虽然昨天下了雨,但是可能还没有填满塘,水没漫出来,这山下的水也就不大。”周子先听后,装作一幅原来如此的样子。
过了桥,一溜的青石板路,弯弯曲曲地连接到那条小巷子。青石板路上的青石,有些方,有些圆,有些长,一块接着一块,怎么看也有个百八十年了。每块青石凹凸不平,周边长满了青苔,中间已经发白,可以清晰看见上面凌乱的泥脚印,其中就有倩倩的小脚丫留下的。老张说一下记不清是哪一代人铺下的?他勾着手指头念着:“文福昌永,石大望天,十清天景。不对,不对,文运昌永,石大望天,十清海景。也许是天字辈,或是十字辈。”
石板路的两边都是水田,水田里的禾有人膝盖那么高。水田的尽头是两处低矮的山丘,各分布在青石板路的两旁,丘陵上又是一片一片的地,地上种的是玉米、高粱、落花生等等。丘陵的尽头就是人家,人家的后面是低山,低山上满是枞树,枞树下种的是茶树,低山再望远看就是三座高山。三座高山连到一起,合围整个油茶村,高山与低山交界处长满了巴茅草,高山上则满是参天大树,不知名的参天大树。老张指来指去说:“这一座山叫观音岨,你们看,岨上都是竹子。到了清明前后,苦竹笋,毛竹笋,花竹笋,压根吃不完,也有赶早去扯了卖的,我们这儿的人吃厌了,每年图个新鲜,吃一两回,多了就不爱,城里人喜欢得很。观音岨翻过去,有个村子叫百山岨。唉!早空了城了。这一座山叫纱帽岨,不仔细瞧,瞧不出来它像顶古时候的乌纱帽。说来也怪,有这座山保佑,油茶村这么偏的地方,每一代人里总要出个不大不小的官。”
李玉梅笑着说:“山窝窝里出金凤凰。老张叔,这一代人里出了个谁?”
周子先笑而不语。
老张不遮掩地说:“我儿子,路生。”李玉梅一听,捂住嘴地笑。
老张接着说:“纱帽岨上没棵正经的树,全是些野生野长的树。好在也让油茶村的人不愁没柴烧。说到这,又跟你们讲讲旧年的事情,当初,为了争这座山,我们跟牛行的人大打了一场,两边打得头破血流,都动了鸟枪,好几个人进了班房。后来,秋婆婆出头才压了下来,商量后,两个村各管岨的一面,井水不犯河水。到现在,我们两个村都不对付。”
周子先问:“秋婆婆?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个老人。”
老张笑着说:“是她!是她!我们现在就是往她那儿去。”
李玉梅指着东面那个山问老张:“那还有一座?”
老张抬头看着那座山说:“狮子摇铃。”
“狮子摇铃?铃呢?”
老张咽了咽口水,回答说:“多年以前,有个铃,圆的石头,有五六丈大,吊在狮子的颈下。一年刮大风,吹了下来,顺着山坡一直滚,滚到了五亩田(地名)那里去,中间撞坏了几座房子,还砸出了两个大坑,你们看,那两个小池塘就是它砸出来的。至于那个石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裂成了一块一块,有些还在五亩田,有些他们搬去垫路了。”
突然,李玉梅发现了什么,指着狮子摇铃问:“那山上好像有个洞?”
老张笑了笑说:“那是个土匪洞。”
“土匪?洞?”
周子先还想听老张说下去,不过,不知不觉间,他们走近了人家。
小巷子两边的房屋是由黄泥砖砌的房墙,大枞木搭的梁,杉木作瓦行,房顶用灰黑的瓦片,木窗上透明的薄膜封,采光又可挡住寒风,还有隐避性。油茶村里的人家相互交错,像一个棋盘,棋盘里四通八达,各种小路相互连接,又像迷宫,看似无规律可循,却是紧紧围饶着中心地带的那座李家祠堂,也就是李景平他们平日开会的地方。李家祠堂不大,不像座祠堂,像座庙,简简单单的门窗,简简单单的几个房间,没什么奇特之处。
老张说看见祠堂,往右边的这条小路走,路口有一座老式的房子,就是景春家里的。
周子先不认识李景春。老张说就是你的学生瑞冬他爹。瑞冬,周子先认识,他班上有两个并列第一活泼好动的学生,一个是李瑞雪,一个就是李瑞冬,听说两人还是堂兄弟。
李景春家的狗在屋里见了生人,冲出来朝着周子先他们叫。李景春听到狗叫,冒着头出门看是谁。周子先见那人赤着胳膊,背上搭了件衬衫,看着脸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
老张介绍了一下,李景春忙让周子先进屋里坐。老张说要去秋婆婆家,就不坐了。李景春又喊瑞冬出来打招呼,瑞冬见着周子先,害羞地躲在父亲的身后。周子先客气地与李景春聊了几句,也没话了。
天还没有完全地黑下来,一轮淡淡的弯月挂在了东方,像刚从瞌睡中醒来。他们出了小巷子,离纱帽岨越来越近,在快到山脚下时,老张指着一个院落说:“到了,那就是秋婆婆的家。”话音刚落,纱帽岨上有人唱起了歌:
月亮光光,照着姐姐洗衣裳,洗个白又净,打点哥哥上学堂。学堂满,挂丁榜。丁榜冲,挂莲蓬。莲蓬叶,挂竹叶,竹叶出来拜两拜,拜到明年好世界。世界多,没奈何,三两银子买个破鼎锅。日里煮饭吃,夜里那个敲铂锣……仔呀仔,你莫哭耶,望到明年早禾熟,打斤酒来,买块肉啊,娘娘仔仔就享个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