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路很硬,带些潮,颜色就显得黄褐色,在平时,路干的时候是很白很白的。在那片绿色的田野里成了大地的脉络,通往外面的大千世界,也直通往南坡上的那片坟地。
他穿着孝衣,戴着孝布。沉默地在头里走,建娃也穿着孝服,头上也戴着孝布,只不过那孝布要细小一些。毕竟是孙子嘛,在布上就能看出分别。农村的讲究多,一般从送葬的队伍就能看出有几个儿子,几个女儿孙子多少,外孙......今天刚埋葬了父亲,天擦黑的时候,他和儿子一人胳膊下夹着一捆装麦秸的蛇皮袋,到坟里为父亲打怕。
人死后,刚到阴间,初来乍到,面对形形色色的鬼魂,心里自是惊惧,因而阳间的亲人在入土后的三天内,每晚到坟上为先人壮胆。
到得坟前,他一句话没说,顺着新坟边开始均匀地撒麦秸。建娃看着,也照着来撒。麦秸蓬蓬松松地,撒在地上时,或立或卧,或相互支撑。但轮廓却是一尺来宽的样子,顺着坟堆成了一个金色的圆,在夜色中,微微地泛着淡漠的光。
他跪下,建娃在身侧后跟着跪倒。他掏出香,蜡,纸。先点上蜡,用手小心地护着到坟前的黑堂口内,那飘移跳跃的火苗才暂时老实下来,这黑堂口是灵魂进出坟墓的通道,也是后辈祭祀的地方。他然后把一小撮香在蜡上点旺,在蜡前用手指抠一个小洞,将蜡插进去,再用土涌住。
“建娃,给你爷你婆(奶)坟前画上圆!”这建娃见过,在路边拾起一根断树枝,在黑堂口外两侧画起一个大的圆。这是怕别的鬼来抢吃香火,抢走冥币。
他把烧纸和冥币在蜡上引燃,和建娃两人一张一张地拿纸币在火上烧。眼前瞬间点亮起来了,白亮亮地照耀着他们的脸。很暖和!每片纸在火上短暂地停顿一下,身下的火烧起来,腾起一团灿灿的光,然后迅速地扭曲,变成猩红的红点,又倏地痛苦似的蜷缩起来,成了薄而黑的纸,被冷风轻易卷起,夜蝙蝠一样在夜空里无声地飞,——就像魂灵。
眼看着眼前的光慢慢黯淡,他嘴里说:“爸,我给你打怕了。我妈在那边也会照顾你的!你要是缺钱花,就给我托梦,我给你烧!”然后三个深深的叩头。他示意建娃点火,建娃用火柴点起火,很快火势向两边蔓延。很快就像是个金色的花环套在坟堆上,火光中,他看到父母亲慈祥的面容,他脸上的泪扑漱漱地流下来。
许多年后,在这条偏僻的乡间土路上,建娃穿着孝衣,戴着孝布,身后跟着儿子,他们俩胳膊下各夹着装满麦秸的蛇皮袋。儿子的孝布是短细些,毕竟是孙子嘛!路是苍白的,但脉络四通八达,当然,也通往南坡上那片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