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一冬天的破门,被春风轻轻推开,钟大,钟二,钟三,钟四,钟五五个老光棍高高矮矮站在山坡边,看着光秃秃的老树开了花,他们心里十分兴奋。
风过田野,沾满了麦苗的香气。
绿油油的麦地,那是他们的希望,经过一夏天的太阳,就变成了粮食,吃不完卖掉,换成了花纸,存多了,兄弟几个一人找一个花媳妇!说到这里,兄弟五个就会笑起来,胡子一颤一颤的,扯出了几颗稀稀落落的牙齿。
他们是五根燃到尽头的木柴,那炕一夜都烧不热。要是冬天脚头趴个女人,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搬着手指头算计着,什么时候那堆花纸能变成花媳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们就是在等待中过来的。每年他们都会看到花开,每年他们都会看到树绿,每年他们都充满着希望。
有个记者来采访,他说,农村真苦,这么多光棍?他说, 城里人不缺媳妇,有的还好几个呢!
大家都相信,城里人因为媳妇多常常吵啊打啊,都闹到了电视里,电视剧长长的,好多晚上放不完!城里人三十岁找不到媳妇,就急得火烧眉毛似的。他们不怕,他们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记者帮他们算了一笔帐,一个媳妇三千元,他们土地每年收入加支出,七七八八他们都没听懂,结果他们懂。记者说,这样算来,他们得一百五十年后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找个媳妇要一百多年,再有精气神也活不到那么大!他们沉默不语。看着记者离去的背影,终于有人开了口,别听城里人瞎扯,这些拿笔杆的就想让人吃惊,好看他们写的东西!
钟五老汉突然得了病,吃不下饭,说是胃癌。花纸越来越少,先是媳妇没有了,接着不够买一头牛了。当只够买一口棺材的时候,钟五老汉决定离开医院。没有媳妇,没有牛,都能凑和着过,人可不能没有棺材!
棺材涂上了绿漆,和春天一样的颜色,生机勃勃!躺在那里不用吃饭,不用想老婆,舒舒服服睡个够。
准备好棺材,钟五老汉倒不害怕了,他还没找到媳妇呢!没有媳妇的人都是小孩,小时候,妈妈常常这样说。
想到小孩子的时候,钟五老汉就笑了,笑容在黑色的房间里开出了一朵朵花,沿着脸上的皱纹绽放。
那夜,他听到轰隆隆的响声。打仗了,大炮的声音?电视里好多人都在打架,外国和外国,全是枪和炮。中国也在打,城管和小贩,农民工和城里人,计生办和孕妇,开发商和钉子户,官员和上访的,警察和群众,几个老汉蹲在破旧的黑白电视前不住叹气。他们看到所有人眼里全是仇恨!
不是炮,肯定是鞭炮!过年时,兄弟几个放鞭炮,手指头都炸成了黑炭,一脸的眼泪,却还在笑。听到了雨声,他才知道这是春天的第一声雷。老天真是个淘气的小孩,把过节的鞭炮珍藏到春天才舍得放!
雷声夹杂着闪电,黑色的夜就亮了。干黄的土地喝饱喝足了,焕发出无限生机!雨怎么淋进了屋子?钟五老汉哆嗦着摸过去,枕上被上湿了一片,他最后摸到了自己的脸,黄土地一般干枯的脸上全是泪。都怪昨夜的酒,喝多了全变成了又苦又奄的泪。年三十晚上,也是这样喝的。兄弟五个买了瓶酒,抽着烟,没喝几杯就醉了,大哭了一宿,肚里的苦水哭干了,很舒服。
我不想去火葬场,烧成了灰,你们再也见不到我了,想法子把我偷偷埋了,明年这会刮风的时候,我就会长出来了。男人只要身子骨结实,只要精神头足,多厚的土也盖不住,总会长出来的,小草都能长出来,何况是个人!
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钟五常常这样念叨。
你们没忘记吧,爷爷的坟上,哪年不是红的白的挤满了花骨朵。我们去上坟,那花全都冲我们笑,那是爷爷的笑脸啊!钟五说。大家只能看到他嘴唇颤动,听不到声音了。
钟五老汉下葬那天,有人听见绿皮棺材里面的笑声。钟五老汉小时候就喜欢笑,上了岁数还是常常笑得满脸开花,死了还笑啊?
那不是笑声,有人说,棺材皮薄,上面都是洞,风大,一吹,就好象人在笑!
扎了好多纸人纸马、电视、冰箱、轿车,五顶轿子抬着五个新娘,全是貌美如花的。
扎纸的问,用得着这么多吗!
就得配这么多媳妇,俺兄弟从小就害怕一个人,害怕寂寞!四个兄弟坚持着。
无数的纸钱堆得花花绿绿,在火中变成了一只只蝴蝶,四处飞舞。有钱了,兄弟在阴间的日子会比在阳间好过些!他们的眼睛晶晶莹莹的。
春风吹过他们的脸庞。他们还有岁月,他们在岁月的风中颤微微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