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的墙,比柏林的还高

“我时常想念我的家乡,但我这辈子绝不会回去了。死也不回去了,没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

《中央机场》剧照

1

到达慕尼黑时依旧是凌晨5点,这飞机出了国也变得准时起来。

这次入关并不像往常那样顺利,破天荒地被边检纠缠了许久,问的尽是一些不痛不痒、不着边际的问题——也许与最近几年欧州不太平有些关系,不过幸好最终还是顺利入了关。

冬令时的德国,黑夜寒冷而又漫长,坐在开往市中心的轻轨上,就算是有暖气,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中飞舞的雪花,依然能感到阵阵的寒意。地面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在车厢经过时,掠起一团团雪粉扑在车窗上,瞬间化成水滴,冻在玻璃上像起了雾。

从地铁站出来已是快7点了,雪也停了,天色依旧灰蒙蒙的一片,四周静悄悄的,整个城市像是都还在梦乡中。街上只有我们几个人拖着行李行走,零零星星的雪花偶尔落在脖梗里,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两边光秃秃的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抖动,狭窄而漫长的道路尽头被黑暗吞噬。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酒店,还好,这一次没有像上次一样要等到下午3点才能办理入住,酒店早早准备好了房间。

办理入住时,同事在等待刷卡付房费时,不小心把信用卡掉进前台的缝隙里去了,前台值班的德国服务生见状脸色一沉——前台是封闭式的打不开——他半蹲着尝试了一下,发现还是够不着,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嚷了一句:“你们中国人是不是都是傻子?”

我吃了一惊,以前住了这酒店很多次,也遇见过这个服务生很多次,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今天他的火气却有些莫名其妙,他穿着巴伐利亚的传统服饰,帽子上长长的彩色鸟毛随着他的愤怒剧烈地上下跳动。

同事脸上闪过的一丝不快稍纵即逝,他无法进去前台里,只能求助服务生,于是笑着道歉:“实在对不起先生,能否帮我捡一下?”

德国服务生面无表情地站着不动,但站在他旁边的另外两位服务生,则趴在地上用扫把不停地掏,好半天才终于把信用卡弄了出来,其中一个人的手臂还被刮伤了,同事在一旁拼命地对他们道谢。办好入住后,那个德国服务生走了过来,拿了块士力架递给同事:“对不起,刚刚就是开个玩笑。”

同事接过士力架,嘴张了张没有说话。

那个手被刮伤的服务生热情地帮我们提着两个大箱子,引我们去了房间。我看着他忙得满头大汗,有些不好意思,想自己提行李,但被他拒绝了。

把我们带到房间放置好行李后,他看着我们,迟疑了一下,还是替那个德国服务生向我们道歉:“刚刚那个人,说话一直都那么直,他们总是很傲慢,看不起外地人。”

这人模样看着不像是个德国人,我便问:“你是从那里来?”

他顿了一下,依旧有些迟疑地回答:“叙利亚,来了快一年了。”

同事望了望我,用中文说:“难怪。”




几天后,我发现酒店房间的暖气居然是坏的。上班前去报修时,前台还是那个德国服务生,他煞有介事地用记事本记了下来,说让我放心,“一天之内肯定能修好”。下班后我回酒店,那个服务生告诉我暖气已经修好了,但是回到房间,丝毫没有暖意。

我只好又去报修,第二天下班回来,前台依旧说“修好了”,可房间冷意依旧。耐着性子再问前台何时能修好,回答说,暖气只能让热力公司下周来修——然后我又等了一个星期,房间还是冷冰冰的。

2017年的慕尼黑的冬天奇冷无比,没有暖气实在难以忍受,我要求换房间,前台却借口“没有房间”拒绝了,直到我威胁他们退房,并且要写信到酒店总部去举报索赔,这才勉强给我换了个房间——这时候,从报修到问题解决,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

长住酒店的其他中国人听说我的遭遇之后,特意跑来安慰我们,说这位德国服务生一直对中国人不太友善,对短期住宿的中国旅客态度还好,但对长住的却十分恶劣。以前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不像最近两年这么过份。总之,我们得强硬点,要敢于维权。

几天后,又有一位同事抵达,办理完入住,怒气冲冲地过来和我抱怨:“他妈的!我明明是订的平层的房间,他非要说没有平层,硬要给我跃层。我在他们网站查了一下——明明还有平层!德国人现在怎么都变这样了?”这座酒店的跃层是从负一楼“跃”到一楼,阴暗潮湿, “这一次我真长见识了啊。” 同事恨恨地说。

忍了几天后,这位同事始终咽不下这口气,赔了大笔违约金换了酒店——幸好这笔违约金公司会付——可是我们都觉得他太能折腾、事儿多,反正是出差,忍忍就过去了。


2

搬离后没过多久,那位同事有一天特意跑回来,神秘兮兮地问我:“周六有难民到达慕尼黑汽车站,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我不感兴趣,别的同事也劝他别凑这样的热闹,很危险,但他没理,径直走了:“你们不去,我一个人去了啊。”

几天后的周六,他真的去看了,回来之后,兴高采烈地对我们说:“今天场面真大啊,好像政客们都来迎接难民了,好多电视台来了,我好像还看到了国内的媒体,只可惜没有采访我。”

我们有些哭笑不得,问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特别的感觉倒是没有,只有一股特别的味道。”

“什么味道,长途旅行的汗臭味么?”

“一股亡国的味道,寄人篱下的味道。”他摇摇头,一反常态,一本正经地回答,猜不透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圣诞前的周六,我和一个常驻慕尼黑的中国同事,一起去玛丽亚广场拿着委托清单进行大采购。一到周未,仿佛全慕尼黑的人都挤在这里,广场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程度不亚于国内春运时的火车站,但与和往年不同的是,广场周边上多了巡逻的警察,也多了些乞讨的人。

“慕尼黑这两年好像多了不少乞丐?”我问同事。

“乞讨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也不看看这几年德国接纳了多少难民?”

“别乱说,难道乞讨的人全是难民?你这话要是被放在网络上,会被喷死的。”

“我不是说乞讨的人全都难民,但是工作机会就这么多,人变多了当然就失业的也就越多了,欧州现在也是僧多粥少啊,不然英国为什么要脱欧。”同事撇撇嘴,“高素质的难民都被土耳其截留了,能到德国的难民大多数受教育程度相对较低,低端工作岗位哪能吸收那么多欠教育的难民……”

同事越说越不着边际,但看似东拉西扯的逻辑,却让我无从辩驳。

“你仔细看看,施舍的人几乎都是旅游的人,德国人很少施舍的——德国本地人要乞讨,也都是以卖艺的形式。”同事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全身涂着金漆、一动不动扮雕塑的人,他前面摆着一顶帽子。

来德国多次了,我确实很少见过德国人会给乞讨的人施舍,但他们却会对卖艺的人慷慨解囊。这两年慕尼黑火车站、汽车站和广场上乞讨的人确实多了些,就算是在冬天,也能看到无家可归的人睡在商场门口。

我俩正说着话,一个路边的青年男子伸手拦住我们,用不太流利的英语问我要10欧元。 原本我就很抵触青壮年男子乞讨,再加上他竟然还要求如此高的金额,那种“讨饭佬嫌饭馊”的架势,让我更加厌恶,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没想到被我拒绝后,他的嘴巴依旧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问:“怎么啦?”没想到他竟然开口骂了一句:“F**k Chinese!”——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听到这句话,而且还是骂我自己的,顿时血往头涌,很想冲上去揍他一顿——但一转念,自己身在异国他乡,强龙难压地头蛇,别给自己惹麻烦了。

同事笑嘻嘻地看着我:“你和他还真是有缘啊。”

我有些恼火地瞪着他:“有个屁缘,我被人骂你还笑得那么开心?”

“他不就是去年朝我们竖中指的那个难民吗,你忘记啦?”

见我将信将疑,他立马把去年的朋友圈翻了出来,我看着照片,心里更是火大——手机里那个朝我们竖中指的家伙,确实就是刚刚问我要钱的人!

那是2016年9月份的时候,我与这个同事一起在慕尼黑的郊区骑自行车闲逛,看见一排房子,建筑风格很“独特”:一排排木板房,被铁丝网围了起来,规模很大。我觉得很稀奇,因为德国的社区都是开放式的,极少有封闭式社区,于是停了下来想拍几张照片,刚把相机打开,突然出来一个人朝我摇手,我们以为他这是与我们招手示意,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没想到这人嘴里直接嚷嚷起来,我们听不懂他说的话,但他肢体动作似乎是让我们别拍照。

同事有些不高兴:“这人也奇怪,我们又不是拍他。”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相机打算离开,然而那个人又朝我们竖起了中指,同事生气了,拿起相机拍了下来。那人见我们真的拍了照,竟然掏出一把刀,朝我们挥舞着,嘴里嘟嘟囔囔。我们吓一大跳,有些害怕,赶紧骑着自行车走了。

回到酒店后,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那个地点,发现了大量类似那个“小区”的照片——原来那是个难民安置点。再往下翻,还有女留学生被强奸的新闻,案发地点离我们白天遇到的难民安置点非常近。

一直以来,慕尼黑的治安非常好,这几年却时有暴力事件发生,在我们上次来德国之前,住在市中心的同事在上班路上,曾在地铁站附近目睹了一位疑似难民正在持刀捅人。据说,德国政府为了保护本地居民,还在新建的难民安置点修了4米高的隔离墙——比曾经的柏林墙还要高1米。

没想到事隔一年,竟然在玛丽亚广场,以这样的形式,又遇见了那个曾向我们挥刀的人。

同事嫌我要买的东西太多,便先回酒店了,我一人背着包,捏着清单四处乱逛。没多久天就黑了,我看着手中拎着的两个大袋子,长吁一口气——这周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雪越下越大,雪花扑在脸上凉凉的,慕尼黑老市政厅门前的圣母抱着婴儿耶稣,在暮色中俯瞰整个广场,怜惜地看着行色匆匆的人,可是每个路人都低着头快步而过,并未因她的注视而驻足停留,只有几个游客在拍照时,才笑嘻嘻地抬头,看一眼自己身后的背景。

远处隐隐飘来小提琴的声音,在雪夜中如泣如诉,我摸了摸了口袋,把硬币掏出来,都是两欧的,未免有些心疼。


3

总部在装修,办公室资源紧张,我才在这个工位上坐了两个星期,就有德国同事看中了我的位置,让我换办公室。我不愿换座位,去找负责人,但负责人却顾左右而言他,没办法。

我看着一堆文件和电脑,不禁犯起愁来。不曾想换座位的那天,一大早的就来了4个人,没想到拆电脑、搬桌子、搬电脑、搬文件,居然是4人各有分工、各司其职。当一个同事帮我组装电脑时,旁边早早就站着另一个同事,等电脑一装好调试完毕,立刻开始擦拭桌子和显示器,完了之后再喷上消毒剂,非常认真。完成之后,她朝我笑了笑,眼神有些闪躲,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很想问她求证,但觉得有些突兀而作罢。

等她走后,我问一位德国同事,为什么公司行政分工如此之细?他欲言又止:“这些岗位都是为增加工作机会而增加的,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简直是浪费人力资源……”

“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变化?”我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他没听明白,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这几年……你有没有感到什么变化?”我重复了一遍,还是不敢说得太直白,怕引起他的反感。

“这几年,嗯……食堂的饭菜贵了好多。”他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我挤了挤眼睛,轮到我一头雾水。

“原来一个人的活儿,现在两三个人干了,你说东西会不会变贵?”另一德国同事解释道。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也受到影响了啊……那你是欢迎(难民)还是不欢迎?”

我说的是真话,这两年慕尼黑的物价飞涨,以前宽裕的出差补贴现在也开始有些捉襟见肘。可两个同事都仿佛没听见我的问题,没理我。

换了座位后没过几天,办公室的网络又坏了。我打电话给公司IT部门人员请求帮忙处理,没想到他一口回绝:“我今天上完班就要休假了,网络要等我休假回来才能帮你们修。”

我看了看时间,才下午1点,于是找其他IT部门的人,没想到同样遭到拒绝,委婉的会表示“现在手头上很忙,抽不开身”,直接的就会说“网络不归我管,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        

一个在国内半小时能解决的问题,硬是让我等了一个多星期,最后还是求助办公室的德国同事,在他的协调下才把网络修好。




圣诞节期间,办公室空荡荡的,德国的同事们早早地就休假去了,其实德国圣诞节法定假只有3天,但前后一个星期办公室基本上是没人的。偌大的一个办公室只有我们一个项目组的4个中国同事在上班,难免有些愤愤不平:“德国人过圣诞节一休就一个月,这项目还要不要执行了?”

“人家是休的是年假,你也可以休年假啊。”

“他们年假一个月起,平时自由延迟下班攒年假,我们工作10多年也才15天年假,我要是在国外就把年假休完了,要用时却没假,那不完蛋?”

“你别扯犊子了,就算给你一个月的假期,项目急的时候,你敢休一个月假吗?估计你连休一个星期的勇气都没有!要是遇上过年,搞不好你初一就来上班了,人家德国人就敢不管,该我休假的时候我就一定要休,管他项目有多急呢,地球离了谁不转?”

圣诞节后上班的第一天,赶上慕尼黑暴雪。早上起来,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我心想:“今天地铁可别又把我们抛在半路!”

地铁果然又中途停了下来,广播里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我们听不懂,问旁边的德国老太太,她两手一摊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原因,广播里只是让我们下来换乘其它交通工具,附近又没有公交车,我这个星期遇到三回了。”

好在老太太热情地带着我们,绕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了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恰巧遇到公司里的德国同事,知道我们被地铁抛下后,他说:“我在中国待了几年,也很少遇到地铁晚点,就算是高铁也没遇到过。”

老太太听后抱怨:“现在中国有钱了,不像德国,把纳税人的钱都花在安置难民身上,地铁都这么旧了,也不花钱修一下!”


4

在德国的最后两个月,为了完成国内同事交待的采购任务,我几乎每天下班都得去逛超市。

周五晚上快8点,我拎着两大袋重重的奶粉从Muller(德国一家连锁百货商店)出来,饥肠辘辘,懒得回酒店做饭了,干脆就近找家接近中餐的快餐。在车站转来转去,全是西餐店,还都人满为患,只好找了一家“doner kebab”(土耳其烤肉)。

这家店以前没有见过,也许是新开的缘故,店里冷冷清清。我随便选了个座位坐了下来,正想按规矩上前台点餐,没想到老板热情地走了过来,问我需要什么。看见我脚下的奶粉,他笑了笑:“你的宝贝多大了?”

他的口音有点重,但是我还是听懂了。我说:“不是给我自己买的,我帮我同事买的,我的孩子早就不喝奶粉了。”

“哦,我看很多中国人从Muller出来,都像你一样提着奶粉。”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们背井离乡来到德国,总是有所求的。”老板两手一摊,耸了耸肩。

“我不是……”我想解释,但不知从哪开始。

他很快就把“doner”做好了,没想到,当我付钱的时候,他仅仅收了1欧元。我有些意外,问他原因,他笑了笑:“这是圣诞节前给你的特别礼物,以感谢上天给我的机会,以后请多来这里坐坐,我的中国朋友。”

后来,我时常找各种理由带着同事光顾这家店,老板也时常赠送一些小拼盘给我们,不忙时,还会坐下来和我们一起聊天。慢慢熟悉起来,也知道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他的名字对我来说实在难记,依稀记得拼成“kavrak”,发音接近“卡瓦伊”。 我问了几次他从哪个国家来,但他始终缄口不言,似乎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只说早先在自己的家乡也经营着一家上规模的餐馆。还说自己很早就预料到了会有战乱,所以拼命地赚钱。

2010年那场席卷阿拉伯世界的政治运动之后,他便下定决心离开家乡,在战争爆发之前,带着家人早早地逃离故国,经过几年的折腾、辗转了七八个国家,最后才定居在德国。

我问他是通过什么途径来到德国,他有些回避这个问题,可我很想知道。

“反正过程九死一生,而且花了不少钱,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我总算实现了自己的‘德国梦’……其他人就没有我幸运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含糊地回答了我。停顿了一下又说,“路途上所经历的,比地狱还恐怖。”

他边说边皱着眉头,与年纪不相符的皱纹挤在一起,犹如蚀刻的一般,脸上浓密的络腮胡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后来在德国政府的帮助下,我凭借自己的手艺和积蓄,在这个最繁华的地方开了一家快餐店,虽然这间小小的门店承载着好几个家庭的生活收入,但比起其他人来,我已经非常幸运了——比以前的生活稳定,比以前的收入高。最主要的是,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虽然累些,但是生活总算是有了希望。”

说到这里,他紧锁的眉头舒缓开来,笑了笑,朝他妻子看了看,他妻子正在忙碌地准备烤肉,根本无暇留意我们的对话。

“不过在这里,也时常会感受到些异样的目光,很难融入本地人的群体当中去,不过越来越多的老乡来到这里,渐渐地也不再那么孤独了——当然,我也不和他们一起玩,住的地方也相隔很远。”

这几年,确实如他所说,德国的地铁上越来越常见他的同胞,很容易分辨出来。

“我时常想念我的家乡,但我这辈子绝不会回去了。”说完,他有些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死也不回去了,没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

我曾经问他,假如有机会愿不愿去中国?他犹豫了一会儿说:“可能不会吧,中文太难学了。”说完,他便不再说话,陷入长长的沉默中,过了良久,有人过来买面包,他歉意地对我笑笑,起身去招呼,我起身告别。

离开慕尼黑的当天,我本想去与他道个别,可当我看着店铺紧闭的大门时,才反应过来——周日人家是休息的,并不像国内的快餐店一样全年无休。坐在驶往机场的轻轨上,又隐约听见了连绵不绝的烟花声,到了一个车站后,一群孩子拖着圣诞树嬉闹着冲进车厢,乘隙而入的团团雪花也涌进了车厢,空气中散满了幽微的松脂香,我仿佛看见,享用了凡人供奉的众神,醉醺醺地躺在圣诞树上,摇摇晃晃准备给人间送去希望。

突然间,这次到慕尼黑,从开始到现在的疑虑和不快,一扫而空——我离故乡越来越近了。  


后记

回国之后,我委托再去慕尼黑的同事,带了些早春下来的茶叶送给饭馆老板以示感谢,可同事说,礼物被他拒绝了。同事拿着手机里我的照片给他看,没想到,才3个月不到,他就完全记不起我来了。

同事问我,是不是记错地方或者记错人了?

但我确定我没记错。



作者 | 沈某人

编辑 | 许智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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