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羽走进天涯边这座边陲小镇时,扑面而来的只有黄沙,曾有的鼎沸人声、骚动喧哗消失不见。
一向嗅觉灵敏的他还是嗅到了夹杂在风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嗅到了诡异、嗅到了惶恐、嗅到了不安。
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约定碰面的老陈酒家,酒家甘冽的高粱酒还是那么的清香,只闻其味人便已经醉了。
可高粱酒无论多么清香依旧掩盖不住那趋渐浓烈的血腥味。
酒家的大门是敞开的,正中央一张方形小桌旁斜坐着一位相貌较好的妇人正在独自饮酒,她似已醉了,而桌子旁边横七竖八躺着五具尸体,流出的鲜血已干枯,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她抬起头来瞧了瞧门外的方白羽,象征性的对着他笑了笑:“有客从远方来,可不能唐突如此的佳酿,快请坐、请坐。”
方白羽的心沉了下去,昨夜入镇的三大高手已有两人——“流云剑”上官云、“铁算盘”柯鸣躺在了这里“飞花柳絮”柳残阳不知所踪。另外三具尸体其中两人他也认得,是白驼山二怪,另外一人打扮似掌柜的模样,他却不认得。
可不论他是谁,除了昨夜入镇的三大高手,这里绝不该出现其他任何一个人。
他缓步走了进去在桌子旁坐了下来,他这才发现墙角处还有位打扮似店小二模样的人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似受到了过度的惊吓,他也看到了柳残阳,柳残阳把自己挂在了房顶上,当然只是尸体。
妇人替他倒了一杯酒,并端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方白羽确实想喝上一杯,每当想不通问题的时候他都想喝上一杯,可他端起了杯子又放了下去,他必须非常小心,这里的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
他沉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位妇人又替自己倒了一杯,端起酒杯的手摇摇晃晃,无奈的笑了起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上有四位老人,下有八个子女,还有一个成天只知道喝酒的丈夫,连带叔伯下人一起有52人,全靠我一人养活,无论是谁要养活这么多人都不容易。”
方白羽叹了口气只得承认,他已知道她是谁,江湖上找不出第二个辛三娘,他黯然道:“确实不容易。”
辛三娘接着道:“所以无论谁处在我这样的处境难免都抵抗不了金钱的诱惑,何况是赏银黄金万两”。
方白羽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道:“金钱固然诱人,但也得有命去享受,此时此刻你绝不该出现在这里。”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
辛三娘却放肆的大笑了起来,带着三分怒气道:“我不该出现在这里难道你就应该?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方白羽冷哼一声,道:“时候不对。”
辛三娘的语气变得缓和起来,道:“当然我也知道‘十二惊惶’已被你们逼入了绝境,全是你们的功劳,我确实不该来分这一杯羹,但我想无论是谁都想来碰碰运气,何况你们联盟追踪了几千里连人家的影子都没有碰到。”
方白羽不得不承认“十二惊惶”确实难以应付,要不是“猎捕神鹰”组协助,恐怕联盟早已失去了“十二惊惶”的行踪,可这里绝对是“十二惊惶”最后的退路。
联盟设陷缉拿“十二惊惶”,从东向西几千里昼夜不歇包围式的围捕,三日前联盟便已算准了这镇是“十二惊惶”唯一的退路,是故三日前朝野大人物便有计划的迁走了全镇的人,这镇向北向南都是无尽的沙漠,对多日奔波的“十二惊惶”来说进入沙漠便是绝境,向西便是边陲,边陲守将李达的上万大军磨刀霍霍,东边联盟已站成一条线。
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的绝境,“十二惊惶”绝不会在退,唯一的难题是自从一年前“十二惊惶”犯下数十件大案以来,甚至包括窃取国库黄金上百万两,从来没有人见过“十二惊惶”,连背影都不曾见过,更遑论高矮胖瘦。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十二惊惶”一定在这小镇某个地方,所以联盟每次进来的人都要经过及其严格的审查,以防“十二惊惶”浑水摸鱼逃之夭夭。
所以除了联盟应允进来的人,能进入这镇里面来的每个人都值得怀疑,方白羽于是继续问道:“你是何时进入镇里面来的?”
辛三娘还在喝酒,道:“我又不是你的犯人,我有权利保持沉默,如果方大侠认为我是‘十二惊惶’抑或与‘十二惊惶’有什么瓜葛的话大可以抓我出去。”
方白羽正有此意,他出手快如闪电,辛三娘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点了三处大穴无法动弹,他又走向店小二,只有无法行动的人才能让他放心,他的出手依旧快如闪电,只可惜这次落空了。
店小二并没有闪躲,方白羽的指尖离店小二的胸脯只有半寸了,可是他自己全身上下十八处大穴已经被点了个遍,出手的是本该死了的白驼山二怪和那个掌柜,他们几乎是同时从地上蹦起来同时出手,方白羽本该惊觉,只可惜他已把他的弱点他的后背完全的暴露给了敌人。
等方白羽完全摊在地上的时候,店小二也站了起来,五个人竟然围着方形桌子喝起酒来,辛三娘笑得更欢了,道:“刚才你真该喝一杯的,可惜你现在想喝也喝不了。”
在这个时候方白羽竟然笑了出来,道:“是的,刚才我的确该喝一杯的,被酒毒死总比想喝却喝不到痒死的好。”
辛三娘还在笑,道:“现在也还不迟,我可以喂你喝一杯,被酒毒死总比被砍头的好,至少毒死还能留个全尸”。
方白羽道:“那真是太感谢了,谢谢你替我考虑得这么周全。”
那个掌柜模样的人此时也笑了起来,道:“三娘呐,我看你还不如喂我喝一杯,全尸可能复活,要确定一个人死了还是把头砍下来的好。”
五个人哄然大笑起来。
“这真的是一句名言,以后我一定会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反复品读。”声音是从屋顶上传来的,一个白衣少年飘然落了下来。
五个人的笑声突然凝固了,端起的酒杯慢慢放了下去,白衣少年却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在本来就稍显拥挤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来,来,来,我敬各位一杯。”
五个人像突然似变成了雕塑,一动不动,少年已举杯一饮而进,就在少年放下酒杯的刹那,五个人几乎是心有灵犀般的同时出手,少年连同坐的椅子鬼魅般的向后飘了过去,他们五人甚至连少年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五个人一击不中便不在进攻。
少年还是端坐在椅子上,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道:“果然是好……酒。”
“酒”这个音还没有发全的时候,一柄剑从背后没入了他的胸膛,少年想转过头去,剑已被快速的拔出,鲜血直流,少年萎缩着慢慢倒了下去,声音有些萎靡,道:“是你。”
方白羽道:“当然是我,我们不演一场戏怎么把你引出来?”
另外五人也笑了起来,那个店小二道:“早就听闻江湖有个智勇双全的后起之秀江离如何如何了得,不料还是难逃一剑。”
江离道:“如果我没有出去,你们怕也插翅难逃。”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六个人都笑了,在欢笑中方白羽一剑割过另外五个人的咽喉,方白羽淡淡的道:“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出去。”
江离苦笑了一声,道:“你才是真正的‘十二惊惶’?”
“不,你错了,‘十二惊惶’是一个组织,联盟一直都没有追踪错方向,只是我们一直在中途换人而已。”方白羽还是那般淡定。
江离苦笑了一声,道:“从你中途加入联盟我就觉得你很可疑,但是考虑到你的身份地位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况且那时‘十二惊惶’行踪还在我们掌握中,可我实在是想不到一个像你这么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竟然去干如此不堪的勾当。”
“不堪?”方白羽有些微怒,道:“人与人之间的信仰各有不同,或许你觉得我是个恶人,但等我们功成的时候,成王败寇的那套理论才会被世人铭记,其他的一切都不过是浮云。
他顿了顿接着道:“那么,再见了!”他已迈步准备走出去。
“是的,那么——再见了。”江离的声音犹如在耳边响起,方白羽大惊,几乎是在这刹那间他便转过身躯。
江离已经站了起来,但显得还有些虚弱,方白羽道:“我实在是没想到你胸膛中了我一剑之后还能站起来。”
江离道:“皮外伤而已,有些人是永远不会倒下去的,因为他始终站在正义的一方。”
方白羽哈哈大笑起来,道:“正义永远都是人来定义的,规则都是强者来制定的,你真不该站起来,不然你或许还能多活片刻。”
“那你怎么还不出手?”江离脸上也挂起了淡淡的微笑。
方白羽有些迟疑,他不能确定江离是否有所依仗,但他还是打消了所有的疑虑全力一击,就在他的劲力将发未发的那一刹那,一柄剑从天而降。犹如晚春的落花,飘飘摇摇贯穿了方白羽上半身的躯体。
方白羽睁大着眼睛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柳残阳用看穿了一切的眼神看着方白羽在希望中绝望。
江离笑了笑,道:“你的剑法退步了。”
柳残阳赶紧去上去扶着江离,道:“一个人无论有多么高明的剑法一动不动的在横梁上挂这么久怕也会沦为末流。”
左先生问道:“方白羽真的是‘十二惊惶’中的一员?”
江离道:“是的,毫无疑问,但‘十二惊惶’所谋之远之深怕是你我难以想象的,他们机密而严密,所以‘十二惊惶’并没有消失,方白羽说不定只是其中一颗棋子,他的死亡根本无关大局。”
左先生故作沉思状:“‘十二惊惶’不乏武林高手,连南盟主方白羽都甘心附足,怕是旗下高手不知凡几,从最近一年来看他们又不知图谋了多少的财富,一个这样的组织不可能不显山露水,他们到底要图谋什么?”
“是的,就像怀孕一样,他们迟早会显露出来的,可是真要是等到那一天怕是亡羊补牢了,只凭他们能不露痕迹的盗走国库这一点来看,爪牙怕是遍布了,一个人要是拥有富足的财力、人力只会想做一件事——当皇帝。”江离道。
“你以为他们是为了要当皇帝?”左先生还有些怀疑,“可在南方就只那么一位,况且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无论谁拥有了权利这种东西心里都会长出犄角的,他们只会贪求的更多,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不了解,不到生死存亡的那一刻是很难看清楚一个人本来的面目的。”江离道。
左先生沉思了良久,良久,最后他道:“启动‘猎杀*拨云’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