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江南的雨,是宿命的流离。纷扬如飘散的眼泪,淋漓了整江南的悲怨,低吟了整个江南的传说。无数的细雨纵横缠绵,如同一张恢恢不漏的尘网,演绎出一幕又一幕悲欢离合。
剑舞
我叫剑舞,段剑舞。我是江南御剑山庄已故去的庄主段啸天的女儿。我的剑,亦传承自御剑山庄祖传的绝密剑谱。一招一式,都可堪称绝步。但是御剑山庄,自多年以前,就凋敝不堪。荒草丛生,野木密布。每逢深秋,这庭院里每一条路径都覆盖着枯黄的凋残的落叶,像无数只萎黄的蝴蝶。而在无数纷飞翩扬的落叶之后,我的红衣如火般绚烂地燃烧,我手中的剑有刺目的光芒。我从十四岁时起,就在这荒凉的山庄内整天整天地舞剑,不知疲惫。而不远处的桐树下,是洛痕修长的身影,他穿淡青色长袍,坐在轮椅上,对着我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洛痕,是我爹生前花重金聘请来的剑术师,尽管他早已失去了两条腿行走的能力,但他对剑术的造诣却如入天人之境。自他来到我身边开始,我的生命便开始像火一样热烈地燃烧起来,而他,就是那个一手培植我、点燃我的男人。
我一直记得十四岁那年的雨季,当我从破碎的雨声中蒙胧地醒来,一眼就望见那青衣少年的眸,如一汪清澈的潭水,深不见底。而我的眼已茫然空洞,我一手就紧紧抓住身旁男人的手臂,我问他,你是谁。你是谁。而那个男人,就是洛痕。
听洛痕说,那次,是夺命山庄派人突袭御剑山庄,战况惨烈无比,御剑山庄一夜之间就败落荒废,连镇庄之宝红尘剑也被抢夺走。而我受了巨大刺激,就此失去了十四岁以前所有的记忆…… 洛痕讲话时嗓音低沉而温柔,混合着窗外呜咽的雨声,落到我心底,裂开一道口子。那晚我就躺在他身边,他身上淡淡的温暖气息让人安心。我在他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自那天开始,我的生命里只有两个字:复仇。那一年冬天,洛痕给我带来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对我说,剑舞,你必须要练就最好的剑术,然后从夺命山庄拿回红尘剑,替御剑山庄重振声威,这是你得宿命!他说话时,我的眼却一直在望着外面的纷扬的雪花,冰凉的雪在我的视线里一片片凋落,如同尘埃散地。我说,洛痕,你知不知道雪花有多寂寞。我的话语里满满是忧伤。于是他沉默,好久才走过来抚摸我的头发,眼底的心疼隐约可见。 洛痕说,剑舞,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完成你的使命为止,这也是我的宿命。 使命?我苦笑着摇摇头,我仿佛已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逃不出这被仇恨和鲜血湮没的一生。
从那一天开始,我的生命里除了剑就是剑。即便是夜晚入梦,亦仿佛听见红尘剑在血液里呼唤着呢喃着……而无数剑光和眼泪之后,我只隐约望见那尽头处,是洛痕静穆而寥落的身影。
狂欢
江南,是水性女子的江南。不够野性,不够放荡,更不够残酷。 剑,因此不应当属于江南。铸剑世家的传奇,也不应当属于江南。只有如我独孤一辈,来自苍凉峻拔的北方,历经了无数沙尘豺狼肆虐和严苛血腥的战乱,才真正当得起天下第一剑的拥有者。 我是夺命山庄第五十三位掌门人。我的剑,是被称为“天下第一剑”的红尘剑”。红尘,红尘,但世道荒凉败落的红尘,不过都是背情绝望的呼喊。
当我于七年前带领手下冲进御剑山庄,进行了惨烈的屠戮之后,第一次触摸到红尘剑冰凉的剑鞘时,我就感应到手中红尘剑的孤独和冷酷,和那纵横于剑上的满目疮痍的伤口。 红尘剑,暗红如血,悲戚如泪。
我一直都会记得那一夜的血,仿佛深秋季节的艳红花蕾,整朵整朵浓重地凋落,肆无忌惮。嘶喊声、哭叫声、悲鸣声、呜咽声……交错不断,火光冲天。刀剑相杂时发出悦耳的颤栗声。那一年我刚满二十,如此血气方刚的年岁,亦是人一生中最惨烈最绝情的年岁。 我手刃了御剑山庄的庄主和他的妻。那位老庄主驰骋江湖一世,纵横江湖数十年,书写了几十年辉煌的传奇,却终于还是敌不过时间的侵蚀。他的手甚至都已拿不稳剑柄。我轻易地杀掉他,然后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死后那具僵硬冰冷的尸体,那一双眼仍努力睁着,瞪着空茫的世界,仿佛心有不甘。他当然不甘,他没想到夺命山庄的庄主会如此年轻,年轻得让人胆寒。没办法,这就是我的命。
从此,江南第一山庄改名换姓。而原本御剑山庄的那天下第一剑的红尘剑,从此成为夺命山庄的少庄主独孤狂欢的贴身之物。而御剑山庄则一夜之间退出了江湖,整山庄被烧得寥落干净,即便多年之后,那里亦是荒草丛生,蛛罗满眼,凋敝不堪。 每每夜半时,我都会细细抚摸红尘剑,那暗红色的润泽闪耀着如此眩目的光芒,如同人身体上温暖的血管。
窗外的月光蒙胧含蓄,我在屋里大口大口地喝酒。可是不知为何,这么多年过去,我脑海中依然总时刻闪现着那夜晚的一副画面。那是在老庄主死于我的剑下时,整庄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猛一抬头,突然感受到不远处高高的阁楼上,有绚烂的红衣仿佛一团热烈火苗,在旺盛地燃烧着,烧得轰轰烈烈…… 那火光像一条火红的舌头,从此竟慢慢地侵吞了我的灵魂,渗入我的世界。那火光饱含着的,究竟是汹涌的仇恨,还是痛苦的低吟,我分不清。 而红尘在我手中,仍散发着盈润的光芒,悲凄如暗红的血泪……
剑舞
转眼间,我已年值三七。那一年暮秋,寒气在四周的荒草间四处散逸,我望着山庄里的落叶翩飞如疲倦的蝴蝶。而我手中的剑闪着寒凉的气息,如同一块锋锐的冰。我在落叶间一跃而起,接着一剑劈开,一霎间,四周所有的叶子都被从正中劈成两半,仿佛一对对翅膀被人硬生生地从正中撕裂。
不远处,是穿淡青色长袍的洛痕,他仍坐于轮椅上对我淡淡微笑。我一转身来,便立即陷落进他深邃的眸子里,我火红的衣裳在舞动,在空气里像一团孤独绝望的火焰。我走过去,那时候我可以俯视坐在轮椅之上的洛痕,他抬起眸子,嘴角仍是那缕淡得零星的笑容。 洛痕说,很久没有来看你,你的剑术倒是日益精进了。 我垂下头,感觉干燥的秋风吹得我的眼睛一阵阵胀痛。我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就被风吹走。我想起很久很前,我还很小的时候,练累了剑就可以蹲在洛痕腿旁,靠着他的膝盖安静地歇息,或者睡去。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再是幼年的孩童,已经不可以在蹲在他身侧,靠着他的膝盖入睡了。
剑舞,你在想什么?洛痕问。
我这才回过神来,勾起一丝冷淡笑,然后潇洒地一转身,道,我可以去见狂欢了么?凭我现在的剑术,应该可以很轻易地杀死他。
洛痕淡淡道,不,你现在还杀不了他。除非,你能够先将他引出夺命山庄,让他后援无助,再找机会下手。
我手中的剑在颤抖,我说,我的剑已经迫不及待想喝他的鲜血了。其实,我不过是想早日摆脱宿命的挣脱,无论结果。
洛痕道,不久便是阴历四月初九,这天是独孤狂欢母亲的忌日。每到这天,他便会去那片落风竹林里夜半独酌。狂欢性格狂野不羁,唯独这一天会情绪低沉,寥落伤怀,正是你动手良机。
我握紧手中的剑,秋风仍然不停地吹动着,掀动起不远处落叶划出的纷乱的弧线。是否这些落叶每一条弧线都已经被注定,是否真的有命运?我安静地想,感觉我的眼睛仍在胀痛,虽然趁人之危是如此令人不齿,可我已经别无选择。七年,为了这一天,我真的是等了太久太久了。
狂欢
七年了,在烈酒和剑光里度过的岁月当真惨烈。而我手中的红尘越发出落得妖冶而眩目了。它的颜色如新鲜的血液一般浓稠而妖艳,每当斩杀一人,我都几乎能够感受到红尘胸腔里发出的兴奋的呼喊。
随着夺命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如日中天,而我的处境愈来愈危险。江湖中想杀我的人已是不可胜数,可是真正能抵挡得住红尘剑对血的渴望的人,能有多少呢?我和我的红尘剑拥有相同的宿命,我们同样对血有着异乎常人的渴望,同样注定孤独。红尘是我的知己,我和红尘早已经相融为一,天下又还有谁能够抵挡这样的对手? 但那一次,却有人在红尘剑下活了下来。这是我和红尘剑遭遇的唯一一次例外。
那是在名满江湖的醉云楼中,我坐于阁楼之上,隔着水晶帘幕,听那名当红的歌伎唱歌。那歌伎身穿浓黑的斑斓的衣衫,歌声清脆如黄莺出谷。而那边的我仍在细细抚摸红尘剑,我清晰地感觉手中的红尘在颤抖,我的红尘,和我的心一起跳动。 那歌伎的歌声婉约而悲凉,如同雨季江南里绵长的河流,或者是江南女子柔婉的眼泪,她唱:
秋风落寞兮何处归,
长亭不尽兮路茫茫,
此去兮不能忘,
明月如霜兮夜寒凉,
细雨青灯兮影成双,
思君兮泪两行,
乱世铁马兮离恨长,
悠悠经年兮独惆怅……
而就当唱至词的最后一字时,原本悲声哀吟的歌伎陡然噤声,突然间,那道斑斓的黑影已自迅急飞出帐幕,向我一剑刺来!她全部的动作都很快,但她却唯独忘记了,她的对手是独孤狂欢。独孤狂欢早在第一眼见到她时,就能感觉到她身上那凛冽的杀气。所以,即便她唱的歌再哀婉悲凉,这杀气仍足以让人警醒。因此我一剑就已送上她的脖颈。
黑衣女子的面容清静,可是面颊却有一小爿被火光灼烧后的黑色腐肉。她望向我的目光中,是浓烈的恨意,仿佛可以剜下我的眼睛。
我冷笑着问她,你考虑过失败的后果么?
那女子转过头来,她的眼眸依然那么平静,如水一般的平静。然后她缓缓开口,总有一天会有人杀了你。
我摇头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杀了我所有的亲人。那女子的语气里已经波涛汹涌。
我望着黑衣女子已经被毁的面容,不知怎么,竟觉得十分凄冷。那是唯一一次,我没有杀掉来刺杀我的杀手。我把她带走了,把她锁在牢房里。后来我意识到,之所以会觉心疼,是因为她那平静的神情,像极了我的母亲。
我娘曾说,一个外表平静的女子,内心深处要么最平淡乏味,要么最惨痛刚烈。我想,那黑衣女子是后者。
我娘是兼具北方炙烈和南方温婉的性情的女子。当年我爹当年流落中原受了重伤,恰好遇到我娘,才得以休养康复,驰骋江湖。我娘也总穿着一身黑色衣裳,她不曾习武,却知晓几乎天下所有的武器和药毒的种类,她曾和我爹那样深深地相爱过。
只是最终,爹不得已离开中原,离开了我娘。而那时,娘已经生下了我,给我取名狂欢。娘说,人世匆匆,独自狂欢。她仿佛知晓以后的路,已注定了孤独。而我爹那一去,就真的再也没回来过。我娘为了等他,日日都会抚琴,夜半就抚摸爹留给她的半块玉佩,静静垂泪。待到我十来岁时,她终于熬不过思念之疾,早早地离世了。
我也是在后来才知,我爹自从回到北方,就娶了另外一个女子,再也不曾记挂我娘。可怜我那如仙灵般的母亲,日日等天天盼,鬓发从乌黑到斑白,却始终等不来一个负心的男子。而我二十六岁时,就带领着部下去了北方,本想杀死那负心男子祭奠我娘,却得知他也在娘去世后不久病逝。我在他坟前,看见一株飘摇的断魂草,我还听闻他死前手中还握着半块玉佩,紧紧握着,一直没松开手。
我是不懂感情的,幼年时娘就对我说过,狂欢,你这般性格,将来怕是无法感受真爱。娘望着我的目光里,是清澈的疼惜,我却都不曾问起何为真爱。爱有多重要呢?我望着娘每日等待的身影,这般想。可是娘回过头来,只是对我恬淡而温婉地笑。
娘说,狂欢,其实能够这样安静地等待你爹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娘这一生,有这样一个还可以用生命去等待的人,毕竟也是足够了。
我望着娘孤独的身影,我仍然不能懂得我娘。她去世这么久后,我却发现她等待的身影在我记忆中愈发鲜明而美丽。直到遇上这黑衣女子,这思念才真正昭显出来。我留下了她。但她仍然恨不能将我吞吃,我问她叫什么。她只是冷冷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我说,无所谓。那我就等着那一天。
剑舞
四月初九。江南的春寒仍然料峭入骨,割得人全身都凉透了。我拿着剑出门时,在御剑山庄的门口看见洛痕的身影,他今日没有笑,坐在轮椅上的他脸上的表情如此宁静,没有一丝波澜。
剑舞,我等你回来。
最终,他只说了这一句。而我的红衣在风中依然如同火焰般绚烂,但这火焰烧尽的不只是这一春的寒凉,更是蚀骨的爱恨。我咬着下唇,我知道洛痕从来不曾爱过我。从来不曾。 那天,我一直埋伏在落风竹林里。竹林里的露水很清凉,慢慢地洇染我的红衣。青色的竹子峻峭而冷冽,那样的青色使我想起洛痕,洛痕微笑起来时的温柔,洛痕抚摸我头发时眼底的心疼,洛痕在不远处指教我如何练剑时的严肃……我心头乱糟糟的,全部都是过往与他有关的一切。
我握着剑柄,强迫自己专心于这片竹林。夜半时,竹林有沙沙的风声,稀朗的月色如同流水一般倾泻下来…… 不远处,传来人的脚步声,步履轻如踏风,可见此人功力深厚,必是独孤狂欢无疑。
但是,独孤狂欢的身后仿佛还跟着一人。那人手中怀抱着一个酒坛,走路时身上还有镣铐击打的声音。我着实吃了一惊,看过去时,竟见得那是一个黑衣女子,锦衣上绣出斑斓的纹路,她的手上和脚上都拴着巨大的铁链。她那左脸在月光下,有一小团黑色腐肉。 这女子……我倒吸一口凉气。
狂欢停下脚步,转身对那黑衣女子道,就这儿吧。说罢,到了石凳上坐下,又道,酒给我。黑衣女子冷冷走过去,似乎有些挑衅地问,不怕我下毒么?狂欢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毒死了我,谁也不能给你自由。那黑衣女子的面色苍白得可怕。
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独孤狂欢大口灌了一口酒,眼睛却打量着面前的黑衣女子,呵,忘记了我可是你的大仇人,却在你面前祭奠自己的亲人。
那黑衣女子的眼中仍然恨意凛然。
我望着面前场景,微叹一口气,正不知该如何下手。却不料这一叹,在沉静的夜色里,已是昭明的声响,黑衣女子立即侧头问道,谁?!
狂欢
其实一进竹林,我便能够感受到那阵凛冽的杀气。月色下,在凄零的竹林那一团如火焰般的红色凄艳夺目。我知道这又是一个试图挑战红尘的女子,我的嘴角只是挑起一丝淡淡的笑。
直到黑衣女子那一声斥问,红衣终于现身了。她在我的身后,我不用看,就知道那眼神如何复杂。她毕竟是太过年轻,亦定是从未杀过任何一个人。因为她太稚嫩,连自己的杀气都完全不知隐藏。
我大口大口灌酒,我说,我等你很久很久了。
红衣似乎有些吃惊,她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说,你是要杀我的人。
她笑,既然知道,那么你倒是可以死而无憾了!她的剑已经飞快地刺来,她说,把红尘剑拿来!她此话一出,我猛然忆起当年在御剑山庄的所见,那阁楼上的红衣如火一般绚烂的模样。
我连避她几招,惊觉这女子剑法出神入化,俨然是个剑术奇才!你是御剑山庄的人?!我问道。
借着月色,我可以清晰地望见红衣女子稚气未脱的容颜。但那面容却冰冷如霜,她望着我的目光更是严峻冷酷。
她出招狠厉,冷然道,没错,我就是御剑山庄的段剑舞!红尘剑本该为我囊中之物! 话一出口,那边的黑衣女子倒是惊喝一声!她瞪大眼睛,望向了那边的红衣,一双如水的眸子里充满了惊惧和疑惑的神情。
我定了一下神,又灌一口酒,哈哈大笑,一把抓过黑衣女子的手腕,道,怎么了?莫非你们二人都是御剑山庄的余孽?
黑衣女子沉下心来,只静静望着那边像火焰一般的红衣女子,道,不,你不是段剑舞。你只是御剑山庄的丫鬟生下的孩子,你叫无双。我记得你总穿着如火般的红衣。
那红衣女子冷冷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我若不是段剑舞,谁是段剑舞? 黑衣女子道,我才是段剑舞。当年,御剑山庄遭袭,我目睹了全家的死难,却因为躲藏在床下秘道里,才免于一难,却终于被火烧伤了脸颊。而你的名字叫无双,你母亲是当年御剑山庄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小倩。你出生时,你的母亲就因为失血过多死去了,而你的右脚掌下,有一颗红痣……
“咣当”一声,我望着红衣女子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她眼庞上所有的冷酷都刹那间消失不见,只余下那么稚嫩而迷茫的神情,如一个初入尘世的婴孩。
无双
我不是段剑舞…… 我不是段剑舞…… 那么我手掌中的剑,又是为谁而舞?到底为何要欺骗我?十四岁那年那场失忆,竟只是成为你那么完美的一个工具是么。洛痕,你可知我曾多么信任你。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开始,就陷落进你的领域。是不是那样的情愫,也只是成为你放在手中的筹码了呢。
我只是静静站在竹林里,月色泼了我一身,我身上的露水痕迹还未干,我手中的剑已经掉落,沾染了泥土和尘埃。 我十几年的生命,不过是一场欺骗么。那所谓的宿命,不过是他人为我勾勒的棋盘? 我突然飞奔而出,我要去找洛痕,我要去找他,我要去向他问取所有的答案。
可是当我再次到达御剑山庄时,便看见洛痕在轮椅上淡淡微笑的神情。他说,剑舞,你终于回来了。
不要再叫我剑舞!我望着洛痕平静的面容,心内的痛苦一阵一阵袭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我的眼泪从脸颊上滑落,这是七年来,我第一次哭泣。
剑舞,如果我不那么说,你怎么肯为了御剑山庄苦练剑术。你是一个剑术奇才,如果很好调教,你就会使御剑山庄恢复当年的辉煌。洛痕的表情没有一丝愧疚,他垂下眼睛,没有再看我。
那么告诉我,为什么……御剑山庄与你有何关联……
我是御剑山庄请来的剑术师,但是御剑山庄的庄主夫人,她是我当年的小师妹。洛痕淡淡道,她是一直爱着我的,我也爱着她。虽然我们并不能在一起,她却是我一生最爱的女人。夺命山庄却竟然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你说,我怎么可以放过他们……
洛痕…… 我全身都是那么虚软无力,我泪流满面地望向他,那么你打算骗我多久呢。一辈子么?
洛痕抬起眸子,望向我,对不起,剑舞。
够了!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七年,七年的生命都被你欺骗得彻彻底底!你不必说对不起,因为你根本不会感觉到愧疚!我转过身来,用力地飞奔出去。心,几乎已经痛到麻木,我不想再听任何解释,任何解释……我火一般的红衣在风中慢慢消失被吞噬……
狂欢
见到红衣女子那么绝望的神情,我不禁侧眸来,望向真正的段剑舞,淡淡道,难怪你那么想要杀我。月色下,黑衣女子的神情哀婉如霜。
她说,狂欢,为什么你不一剑杀了我。
我垂下眼眸来,冷冷一笑,道,我说过,我等着你来杀了我的那一天。 段剑舞走过来,那一双纤细的十指捧住我的脸,目光正对着我的眸子,然后闭上眼,那对细腻的红唇就吻过来……我虽明知她要做什么,却还是任由她伸出手,感受到那手指上温婉的甜腻。
迷醉中想起记忆中的母亲,在门旁安静地等待的身影。黄昏时,她平静宁和的背影里却写满了坚持。我想起母亲说的话,她说,狂欢,你这般性格,将来怕是无法感受真爱。一语成谶。
娘……我低吟一声,感觉到当沉浸于这女子的唇舌时,这江湖的纷扰正突然在慢慢地远离我。黑衣女子的唇舌辗转,舌后的毒液就缓缓渗入我的唇中,源源不断。
待得一吻已毕,段剑舞缓缓松开十指,月色下的黑衣女子,有一种凄零而悲怨的美丽。这美丽侵肤蚀骨。我却望着她,我笑,天下竟有如此甜美的剧毒。
她却用沉静的眸子望着我说,狂欢,你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哈哈大笑,这都是命啊,爹娘孩儿为你们报仇了!
我冷冷笑,你也别再想重获自由。我望着她身上的镣铐,那沉厚而僵冷的牢笼是我给予她最后的束缚,我满足的笑容像瞬间绽放的烟花,继而永久地散开……
洛痕
爱上一个人,需要多长的时间。
还记得我当年第一次来到御剑山庄时,只是因为我的小师妹。我们曾经那般相爱,相约白头。却终于抵不过时间的考验。可见感情真的是一件很容易被消耗的东西。
但是在那冬日的雪天,当我第一次见到那红衣的小女孩,她站在无数枯黄的落叶中,像一团火一样慢慢燃烧起我的生命。她稚嫩的眼眸里有如此明亮的温暖,明亮到让人眩目。她叫无双。
爱上一个人,需要多长的时间。是不是只要一瞬间,就够了。
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我才发现,我是真的在七年前就爱上了那个女孩,从她出现在我眼眸中那一刻起,就爱得无法自拔。但我对她的伤害,却已无法弥补。我对她说帮她练剑是我此生的宿命,而我真正的宿命确实一次又一次失去最爱的人。
她说,十四岁那年那场失忆,竟成为了我如此完美的工具。因此,我可以任意安排她所有过去,包括她的身份,甚至她以后的生命道路……而在她转身离开我的那一刻,我望见她眼角一滴眼泪,映着她火焰般的红衣,我终于发现原来我一直都是如此自私。
御剑山庄的荒草愈来愈浓密了。我时常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经过整庭院,听高空的飞鸟扑扇着翅膀迅急地飞过。我的两鬓开始长出斑白的发丝来,我还是穿淡青色长袍,一如当年的那个自己。 但我总会在雨天怀念起几年前的那个女子,那个幼年时笑容明媚如阳光的女子,那个小时会枕着我膝盖入睡的女子,那个火焰般孤独的女子。是我夺走了她七年的快乐,七的自由,我其实是懂她的,她是爱着我的。只是她从来不说。
我在这荒凉的庭院里静看花开花落,白云来去。人世变幻,我只是听闻说那柄天下第一的红尘剑碎了,在它的主人孤独狂欢死的那一刻。碎得七零八落。原来即便如独孤狂欢那般冷酷无情之人,居然也会有一柄剑愿为他倾尽一切。 而我,我只是会在原地等待,等待那个红衣如火的女子有一天能够转过身,回到我身边。那么这一次,我不会再给她一丝一毫的伤害,而会细细珍藏,地老天荒。 我感觉我的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我的头发已渐渐花白。所以我只能祈求,上天给予的那份恩赐,不要来得太迟,让我有机会去改变,我最后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