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风裹挟着些微寒意,朝着我扑面吹来。这是古黄河的风,友好,但又不是十分热情。
我张开双臂,颇想要与之拥抱一下,以化解它的矜持。但是,它礼貌地选择了与我擦肩而过,却又并不疏离。它用它独有的方式,游走在我的耳畔,身旁,恍若一个谦谦君子。
我的脑海里还是不自觉地回响起了张迈那浑厚大气的歌声:“黄河的源头在哪里耶,在牧马汉子的酒壶里耶;黄河的源头在哪里,在擀毡姑娘的歌喉里耶……”
真的,若不是事先知道自己行程的终点,单凭这风,我很难将眼前的这一片水域和黄河联系起来。这里没有黄沙混沌,没有浊浪排空。我的眼前,是粼粼碧波,玉带缠绕,是浅滩芳草,芦花浩荡,是禽鸟纷飞,树影婆娑,是亭台轩榭,九曲回廊。除了这风,会偶尔温柔地扯一扯树上的黄叶,摇一摇河畔的芦苇,提醒人们已然进入冬季。
是了,它不是黄河,它叫古黄河,又叫新淮河。它是黄河故道,几千年前我们的母亲河曾经从这里绕了个弯,演绎了夺淮入海的故事,而后兜兜转转千百回,但到底还是北去了,却让一代又一代的淮安人在淮河与黄河这两个名字之间,纠缠不清,又难以取舍。或许,捎带着也就让这风都放缓了脚步,思考一下究竟该赋予这条河以什么样的芳名吧?
从地图上看,这条黄河故道从河南兰考县北朝着东南方向,经过民权县、商丘市的北部,穿过安徽砀山县北,又经江苏徐州市北,宿迁市南,淮安市北,再折向东北方向,过涟水县南,滨海县北,由大淤尖村入黄海。那里,据说有一个废黄河口。然而地图上的这条故道固然还在,但绝大部分都已干涸,只在淮安市以东的中山河段,还有水流荡漾。
我脚下站着的,正是这个地方,这个被近乎西藏蓝的天空笼罩着的地方。极目是壮阔,四顾是精致,既有着写意山水里的苍茫,也有着工笔彩绘中的秀气。人行浮桥上,便在画中游。
风和日丽,便是用来形容当下的情景的吧。
我诧异于黄河畔的风,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从容,它不该是呼啸而狂野的么?
然而,古老的黄河畔,风却不是这样的。或许它确曾有过无尽的温柔与和煦,但也一定有过一而再再而三的狂暴和肆虐。那一场又一场汹涌而来的黄河水,曾经吞噬了多少良田美池,沃土肥原,淹没了多少亭台楼阁,红砖碧瓦,毁掉了无数原本幸福美满的家。
是的,历史上的每一次黄河改道,若非天灾,便是人祸。从这个角度出发,我宁可眼前所见不是曾经的黄河,而只是稻粱丰足的泱泱淮水。然而,历史原本就是要对曾经的沧桑作冷峻的回顾的,诚实才是它的第一要务。于是,借着这耳畔吹来的猎猎风声,我仿佛听到了一曲古老的悲歌。在那歌声里,回荡着黄河水滚滚而来的咆哮,夹杂着两岸踉跄的人群绝望的嚎哭,似乎是在控诉封建统治者为保自己政权,不顾百姓死活的罪恶。
公元1128年冬,因为南宋朝廷无能,宋军在金兵的铁蹄下节节败退。东京(开封)留守杜充为了阻止金兵南下,在开封附近决开了黄河大堤,使黄河夺泗入淮,首开黄河南北游动和南下侵淮的先河,由此开启长达700多年的黄患历史。公元1194年,眼看着黄河在当时的河南阳武决口,占据那里的金人统治者为了借黄河洪水来屠戮南宋人民,他们不堵反疏,一任波涛翻滚,夺泗入淮。这一次的黄淮合流,更是加剧了淮河两岸人民的灾难。宋皇,金王,他们又哪里会在意,每一次黄河大堤的溃决,就是意味着淮河上空平添了许多无辜的冤魂呢?
大宋朝真是一个诡异的王朝,从远古到北宋,黄河少有决堤,淮河作为一条原本独立的河流,基本上都是一条传唱着“江淮稻粱肥”的安定“利河”。但,仅仅北宋短短一百六十多年间,黄河决溢由泗水入淮的次数,竟高达十次之多。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那源自母亲河的暴怒,竟使得淮河变成了河南、皖北和苏北人民的一大忧患,淮安受黄河夺淮及其泥沙的危害,更是导致水系紊乱,由鱼米之乡变成水、旱、盐碱等灾害多发地区。
据说,为应付日益严重的水患,明清两代政府通过不断的实践,建立起了一整套的河防管理体系,对明清时期的黄淮运治理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明代潘季驯开始主持治水时,想要在洪泽湖周边筑堤,蓄纳淮河来水,企图通过“蓄清刷黄”(用淮河水刷深黄河入海河段)来维持漕运,但并未达到预期效果。后来,杨一魁主持治水时,把淮河洪水分入运河,并由芒稻河入长江,开启了导淮入江的历史。20世纪初,也进行了各种导淮方案的研究,其中包括把淮河水全部导入长江和部分入江、部分入海以及全部入海的方案。建国后,淮河的治理开发更是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期,成立了流域管理机构,进行了流域规划,并全面地对河流进行了治理开发。苏北灌溉总渠的建成,为里下河地区灌溉和淮河下游排洪作出了重要贡献。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人工修建的众多支流干流,都为终结淮河忧患写上了重重一笔。一代又一代人为了让淮河重新变回曾经的鱼米之乡,在古黄河畔,在风吹雨打中付出他们的青春,甚至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