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时节的江南之城,富裕丰腴、柔骨风情。在晚霞金色里,空气里有细细扬尘和绒绒雾霾,你在这个时间段落里,毕业、就业、从一个三点一线换到另一处的三点一线。你来打拼挣钱,你在按部就班,你仍挣扎等待。昨天凌晨2点48分从没有动车经过的火车站南广场下车,带着匆匆过客的灰尘,裹紧外套,打个寒战。你是新市民,因为妻子生了二胎,自己的父母从老家再次赶来帮你带小孩。你是本地土著,下班回到家里,中午食堂太油腻,晚上只吃一碗泡饭,窝在沙发上打《王者荣耀》,你听到碗筷在水池里磕碰的声音,你瞟了一眼电视,屏里播放着插播广告:第十一届广电家装节活动盛大开幕。
从何时开始的?你发觉日子悄无声息地变得快捷,迅猛,一往无前,没有了回头和退路,不是因为你的决绝,而是因为时间的流逝,无论是作为大河奔流的肆意,还是水龙头的滴答,都永远只朝向一个逝去的方向。
第一天报到的忐忑,第一次暧昧的眩晕,第一拓不薄不厚的红包;第一次催缴信用卡欠款的通知,第一套房产和第一笔房贷,第一回灰头土脸彻头彻尾的败下阵来。第一个成了自己肥皂剧的主角,第一次透过脖子喉结处褶皱,明白了已经逝去的青春真的离你远去了;透过布满鲜腾蒸汽的浴室玻璃镜,看到了自己可以预见的归宿,有点无奈,有些不甘。
一睁眼,朝九晚五;睡梦里,总是儿时追逐嬉闹的情节,醒来好久,舍不得忘却。谋食稻梁的平静日子,也有过游园惊梦,也有过良辰美景。寡淡的时光,突然也会瞬息万变,钟表的不停变幻的数字中暗藏着不便明说的波谲云诡。日复一日的巨大惯性,是公司里的日程安排表,是厂子里的生产线,是电脑里Excel,是桌面上的日历本,那上面有大量空格,需要被填满。时光裹挟着公交车上、地铁上、私家车上、滴滴专车上、顺风车上的每个人,按照某种固定的套路,朝着某个固定的方向,倾泻,流淌,偶尔出点小小的意外,又被拉回流动的大数据中。
你顺从或者停留,甚至有时小小的反抗一下,拿起各种变化,砸向生活的河流,溅起水花,荡出涟漪,可过后,它又恢复到静水流深,于无声处,吞噬着你的力量。你在时光的海洋你冲浪,终究被时间的大浪花吞没。年月日,小时分钟毫秒。有时被重压的喘不过气,有时被逼到了绝路,各种高潮盎然过后;光线下的形影黯然相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荒原上奔跑。你摁断了拨了一半的手机号码。电梯里徘徊了很久,还是在关门之前没有迈出关门前的那一步。
上班时,你滔滔不绝地和人家说话聊天,脑袋却断电,下句话接不上来,大脑皮质里海绵体被重刷了系统。会议室里,若干年前还在认真记笔记的你,现在偷偷地滑着手机屏幕,下拇指的指尖上有鼻垢里一丝血色。宴席上,觥筹交错,气冲斗牛之后,你在卫生间里一通咆哮,胃液搅裹着酒液,一泻千里,马桶里,尿在一池静水里起泡。
你下班,坐在停在地下车库里的座位里,安静的抽完一根黄金叶,咳嗽了半天,拖沓着不肯开门。你无端无故地轻轻哼起朴树的《离别》,“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你想到刚刚经过大学城商业街边的烧烤摊,看到一对情侣点了两瓶啤酒、几碟小串,你舌头上泛起曾经熟悉的滋味,那个人不再为你立黄昏,那个人不再问你粥可温。
每天早上11点28分,这个时间点,你单位对面的铁路桥上,总有一列高铁动车会按时地呼啸而过,你悄悄爬上单位23层楼的密封阳台,阳台窗口正对着高铁经过的大桥。子弹头的曲线优美,车身修长,白色的车身在阳光下荧亮妖艳,你感觉到速度的温度。飞驰向前毫不妥协的银蛇,在眼里美的妖娆,不可方物,豪气冲天,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一往无前。你想闭上眼睛,你想展开双臂,你想痛快地啸叫一声,把眼前的空气撕裂出一点空隙。你发现,双臂被牢牢地摁住,喉结某处有些瘙痒,你垂下头,吞下一口干涩的唾沫。你所在阳台,四周巨大的落地玻璃,泛着光亮,巨大的镜幕里,你看到了谁的背影,你在怀念谁的酥润,你中指指尖上,一层薄薄的油脂拓在了谁柔滑的皮肤上。你听到有谁在你耳边吟唱起三体里古老的歌谣:
“我看到了我的爱恋
我飞到她的身边
我捧出给她的礼物
那是一小块凝固的时间
时间上有美丽的花纹
摸起来像浅海的泥一样柔软
她把时间涂满全身
然后拉起我飞向存在的边缘”
你鼻子酸起来,湿气在眼白处越聚越浓,你忍着,憋着,抬眼看天,灰蒙和沙蓝,不好不坏的天气,酸涩和湿润积的太沉重,眼框再也盛不住,剥离出来一颗圆熟完整的泪珠。你被速冻在日子的横切面,凝固在日子的片断,慢慢地变成记忆中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