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你给我滚,败家子,你给我滚,你这个丧门星!”屋子里传来的怒吼格外刺耳,邻居们早已习惯了,这个男人,三年前没有人会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模样。客厅里蹲着收捡玻璃碎片的人叫高未希,弯着身板一边骂一边砸东西的是他父亲,高远。
三年前,高远的妻子林玉不幸去世。
可是不是每一起死亡都能归案,高远一天比一天堕落,他把悲伤和愤恨全部融入对自己痛苦的折磨,每天在宿醉里度过,高未希不是不想阻拦,他明白,母亲的去世对父亲,对这个家的打击有多大。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家里的小超市全权由她负责,从进货到销售,从货柜到收银,三间门面大的超市只有她一个人,父亲长年在家负责煮饭打扫,顺便肩负了他的学业辅导,男主内女主外的结构丝毫不影响他们两人的感情。最好的婚姻就是嫁给爱情,他们,就是那个最好的婚姻,父母是青梅竹马,成年之后顺理成章结了婚,在小县城买了房,找了几间门面租下来开个小超市,算是把这个小家勉强过活。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夏天本来暴雨来得急来得猛,傍晚天就阴沉沉暗了下来,父亲赶着急开着电动车来接我,准备和往常一样去超市接母亲一起回家。我钻在雨衣后面,缩的紧紧一团,生怕雨水打湿了衣裳,突然猛地一下,头重重撞在父亲的背上,随之而来一声巨响,电动车倒了,我还来不及反应,父亲已经冲进大雨,冲进那一片狼藉之地,我爬起来看见不远处倒立的二手摩托车还有一个倒在血泊的长发女人。颤颤巍巍我走过去,我已经分不清地上的血是她的还是我的,我只看见她嘴里不停有鲜血涌出来,第一次,我看见父亲咆哮似的哭喊,那钻心的疼我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鲜血被雨水冲刷了一大片,救护车来的时候已经判定她死亡了。而我,成为了那个躺在病床上即将被急救的人,电瓶车倒下的时候,车身外壳硬生生插进了我的腿,很可笑,肇事车辆是二手的,查不到主人,而开车的人是个有门面领导的子女,母亲的死只能判定意外,连安抚费都不愿意给我们施舍,外来人干不过。我们闷着一口气,又恨又愤。
母亲的葬礼很隆重,是在乡下老家办的,来参加的人唏嘘,父亲在葬礼上依旧得体,只是平添了太多太多的苍老了,弯腰谢礼,插香哀悼,他重复的送走一批人,迎接一批人。在母亲出殡的前一晚他终究是承受不来了,抱着棺材哭的稀里哗啦,加上喝了酒情绪更是难以自控,哭的累了又转过身子抱着我哭,那是第一次父亲依靠在我身上,我颤了一颤,不仅是因为那份重量,还有一份责任和力量。
父亲累到极限了,加上酒精的作用,母亲出殡在清晨,不忍心吵醒他,也不忍心让他面临生死离别的场景,我跟着一行人刨起黄土,泪水早已沾满脸颊,我拼命的刨,拼命的刨,我觉着要把她藏到最深处,让她安宁,送她归故土。整个仪式结束已经是下午了,我以为父亲还没有醒来,回去看见饭桌上摆着饭菜却是诧异。他醒了,没有喝酒,没有哭泣,整个人添了老相,精神却是好了很多,坐在窗边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我却尝不出味。
超市的工作全部落到了父亲身上,平常空闲我也会去超市帮帮忙,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我发现他并不是那样坚强。家里总是出现空酒瓶和碎璃渣,那一片闪闪的渣子里掺杂着血迹,我明白每天夜里抽泣是怎么回事。但我们都彼此不干涉,这就是男人之间的方式吧,都有自己的发泄出口,我选择让自己忙碌,而他选择麻痹。
那天,天气晴朗,房门外一阵嘈杂的骚动,拉开门的一刻我长长吐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来了。我们俩一起背带到尿检室,之后就一直被分派到不同的审讯室,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虽然痛恨可不想干涉,我不想把我们两个的人生牵扯太深,这一切从母亲去世后就注定了,我不会做那个残杀他自己的侩子手。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审判席,涉嫌参与多起重大贩毒案件,并且以毒养毒教唆诱骗多人吸毒,他判了五期。我最后上前去想说什么,喉咙哽咽吐不出一个字,他最后拍了拍我的肩,隐约听见一声对不起。他早就老了,从那天车祸开始白发就爬上他发鬓了,今天的精神却还是硬朗,这一刻,我们都解脱了。
我退了学,转让了超市,离开了那个县城,至此没再见他一次。
后来我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他自杀了。
我去处理后事的时候接到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说是当初进来的时候唯一要求带进去的东西。
我没敢打开看,笔记本封面贴着他们的结婚照,那被抚摸的陈旧的照片,两个人幸福的笑容好刺眼好刺眼,就像这墓碑上,依旧两个人,依旧在一起,不会再分开了,因为他们早已爱进骨子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