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个喜好,便是每开始读一本书时,就去寻一方印有花花草草或绿森红屋的花纸,仔细地将书整个的包起来,一来可以保护书籍在背包中整日翻滚不致折烂;二来即使在远行的飞机火车上拿着读,也不会被旁人窥探,少了不必要的解释和烦扰。所以包书的事,自然就成了我最拿手的技活,可偏是这样的熟稔之事,也有预料以外发生。
那天,正仔细低头包裹着《一指流沙—沈从文文集》,或许就是无意间应合了“一指流沙”的书名,编辑或出版商怎会就选了这样的名字来,原句该是“风华是一指流砂,苍老是一段年华”吧,竟然叫我的手指在这本书上有了“一指滑冷锋”的刺痛;又可能还是太过于熟稔自信自己的包书技法,我竟忘记了用工具抚平纸边,只轻轻将食指划过一段,指头便被纸的边锋划得渗出血来,血出得不算多,但也是一段伤口和一段疼痛。
看那纸绘着的一派繁花和春意依旧美景满目,哪里有半点故意伤我手的意思?这到底是该去责怪谁呢,若是和这纸去争论一番,怪它滑伤了我一指,那就真是多了一位痴人了;若不去嗔怪这纸边锋利,那无故的受了伤总是要找出气的对象吧。我就这样一边忙着想这怪罪的源头,一边找缠伤口的贴膏,竟发现在书桌抽屉里就稳稳当当放着创口贴和消毒的棉棒,且创口贴的贴纸还是有趣的卡通画面,想来一定是女儿知道我总是把伤口和流血不当回事,刻意放在这,方便我取用的。
又想到痴人和嗔怪,不由得想起整日柔弱灵动、惆怅哀怨的黛玉来。或许是《红楼梦》是最年少时读的一部著的原因,那时记忆好,所以至今很多章节都记得非常牢。黛玉总是爱生气的,尤以无故与宝玉生气最多。
有一回,宝玉被老爷带入园中试才题对额,好不容易通关得以脱身,贾政的小厮们立刻围上来讨要好彩头,好好的一吊钱不要,偏要宝玉身上带的荷包扇囊之物。宝玉向来大方,全都凭他们拿去。这一来,倒是惹恼了黛玉,那荷包是她的女工,古代女子所做荷包和诗词都是不可外传,何况是黛玉寄寓了自己不容玷污情谊的荷包,就更是看得比什么都要贵重。黛玉生气还隐了另一层含义,她暗自伤心,认为宝玉也是和那些小厮们一样,都是浑人脏物。
这样的红楼情节里,黛玉因荷包而得气,甚至是对她情至深意至切的宝玉,也无理头成了怪罪的对象,荷包和宝玉都是甚好的,没有半点去惹黛玉生气的意思,只是黛玉的心总是常生忧怨,不是因一枝花就是因宝玉头上的一颗珠子。其实,荷包、花和珠子甚至宝玉都是无辜的,只是黛玉心里生起的悲和哀怜寄托在这不知情的物上罢了,与物是毫不相干的。
记得“东坡和禅师”的故事里说:有一次年轻的东坡与一位禅师互相打比,禅师问东坡:你看我像什么?东坡答:像一堆粪。尔后东坡问禅师:你看我像什么?禅师答:像一尊佛。于是东坡春风得意地回家把此事与苏小妹说,认为自己赢了禅师,可苏小妹却说:你输了,禅师心灵美好,因此看什么都美好如佛。而你内心阴暗,因此看什么都丑恶如粪。
诚然,编辑和出版商为沈从文先生编的《一指流沙—沈从文文集》和那满目春意的包书的花纸一样都是美的,划破的食指一会便好了,况且女儿的小小温存体贴尤其珍贵稀有,这样便觉得即使划破手指也是能感知到美好。
倒是黛玉,若是只念着荷包寄托着对宝玉的爱,又能感念宝玉对她的情,那即便是没了荷包,也是两情相知,亦是美好的。
有这样的《颂》: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如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那好时节就在我们心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