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飘着几朵白云,地上吹着几缕微风。暖春里的草早已绿得不成样子。各色花朵儿渐次开放,早间和黄昏时分,花树上最是热闹,鸟儿归来,轻隐于树间,嬉笑着说着自己这一天的见闻。所有的花儿和叶儿就认真听着,听鸟儿讲人间姑娘美丽的白裙,讲学校里美妙的铃声,讲闹脾气的小情侣,讲大街上的滴滴喇叭声,讲相互依偎晒太阳的老人,讲小孩手捧着的冰淇淋……讲到精彩的地方时,花骨朵里偶尔会冒出一两个好奇的孩子出来问问"那冰淇淋的颜色可有我花瓣这样好?"
这里是不同于人间的世界,这里的生命大多孕育在花朵里草芽间,她们白天可以变成一缕清雾从花朵儿里悠悠飘出来,幻化人形,像人间的姑娘一样嬉戏玩耍,在风里、在阳光下、在水上、在桥边,都有她们的身影,不同的只是她们没有影子,也就是说人类是看不见她们的,所以人类就以为她们是并不存在的,其实,她们是另外一种人类,也是存在于这世间的。她们以花为依为家,年年岁岁生生世世都活在花朵里。很久以前有人间的某个著名作家将她们写在了书里,称作"花仙子",她们听鸟雀讲起过。花仙子们很喜欢这个称呼,多美妙的名字!轻盈又神秘。花朵秋谢冬萎,花仙子们也随之而眠,等来年再盛。也因之,她们身体虽在一年年长大,可记忆却只能存留一年之久,来年之春,她们又都是崭新的自己,重新听鸟雀的故事,重新戏水里的游鱼,重新拥有崭新的记忆,无休无止,直至花树完全死去,不再开花。
半开睡在玉兰树上一朵最小的玉兰花里,白色的花朵,温润如玉,一到三月,玉兰便开得繁盛起来,花仙子们也渐次醒来。半开重新结识了许多朋友,她们最爱在初阳未升之时借着霞光去寻各处的露,然后比赛谁能最快地把露珠变小,直至不见。可这天的半开居然输给了铃铛,大家都挺惊讶,夸铃铛了不起,却没人注意到半开比赛时那微微的走神。半开笑笑,离开了人群,朝小桥走过来,刚刚她看到就是这儿,一个少年骑着单车行过,他的短发微微扬起,侧脸看上去精致白皙,他背着书包,白色衬衣的衣角随风向后扬着,身后是晕开的霞光和新绿的柳。半开目视着他远去的方向,不自觉的微微一笑,她想,她记得他。前几天有一个小孩走过来要折下的那枝玉兰就是她——半开,当时她疯狂而绝望地摇摆玉兰,她猜自己快死了,就在那时,这个少年拉住了小孩,他告诉那小孩:"这里有个生命,你折了她,她会痛的。"
后来,每日霞光初放之时,半开都会来这小桥上走一走,每次她都能看到他从桥的一边踏着车子过来,驶向她。有时戴一顶帽子,有时带着白色耳机,有时单手打把伞,躲避风雨。无论什么样子,她都是喜欢看的,每次这个时候她的心总是砰砰直跳。可他经过她身边,除了带来一阵风飘起她的裙摆,什么也不会留下,甚至连一个目光也没有。她知道,他是看不到她的。每每这时,半开心里总是充满了失落和惆怅,她好想那个少年看得到她,给她一个微笑,像半开时常幻想的那样。铃铛她们都看到了半开的不快乐,她们是她的好朋友,所以也替半开难过和忧心。突然有一天,铃铛欢欢喜喜地找到半开,说她听说花神有办法让花仙子幻化成人,看得见的那种人。半开给了铃铛一个大大的拥抱,立刻飞起去寻花神,那个掌管所有花朵生命规律的花之神。花神抬头看看她,怜爱地说:"孩子,你这么做会后悔的。"半开抵给了花神七年的花期,七年内,她这朵玉兰不会再开放。可她会有七个让他看得见的清晨。半开想,不就七年嘛,七年后又是一朵洁白的玉兰,值了。
玉兰让铃铛给自己梳了一个最美丽的发辫,用露洗了脸,给自己的裙子填了几笔绿叶的色彩,欣喜又忐忑地静站在桥头,等待初阳升起。终于,她远远地看到他来了,霞光渐渐散开,清风徐徐飘来,她将飘起的发丝绾到耳后,按捺住自己的心跳,等待他一点点靠近。突然,呼地一下,她绾到耳后的发全飘到前面来,她的裙子朝前鼓起,他风一样地行过她的身旁,不曾为她停留半秒。半开看到,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多了一个美丽的女孩,他和她谈笑风生。
半开再也没有来过桥头。剩余的六日里,其他花开得正好,只有一枝白色玉兰渐渐枯去,与周边的春光格格不入。六日后,那枝玉兰彻底掉进了泥土里。而那个单车少年,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朵玉兰,曾在桥头日日将他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