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花浅浅
图|网络
认识他那年,她十七岁,如花似玉的年龄。可能是营养不良,她一头黄巴巴的头发,面带菜色,看起来不象花,倒象一棵缺少阳光水分的豆芽菜。
由于个子高成绩又平平,她被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被人遗忘,可安静有超然物外的感觉。坐得久了,她愈发觉得这儿的好。高一时作业不太多,她完成作业还有大块的时间,偷偷地画画,画班级里的同学,有时候也画老师还有外面的风景什么的。她画的人很糟糕,依稀有个轮廓,神似而已。她经常这样阿Q式的安慰自己。
他是后转到文科的理科生,据说成绩很出色,可为了考北二外特地转到文科来,一个大男生居然外语出色,她嗤之以鼻,也带着那么点微微地嫉妒。北二外,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学校啊。
那是一个慵懒的下午自习,一向安静如水的班级里突然有窃窃私语声。她象一个不合拍的音符,正在数数教室外不远处的一个水塘里冒的泡泡,转过头看班级攒动的人头时,突然觉得这一个个的小脑袋和泡泡有出奇的相似。于是她笑了。
老师领着他径直来到她旁边的空座位,他们成了同桌。
他很文静,象古代的书生,和大家想像中的一样,唯一意外的是居然不带眼镜,而且视力极好,这是她以后发现的。
她喜欢看武侠,厚厚的金庸《神雕侠侣》,她包上封皮就心安理得地读。大都是自习课,班主任老师总是透过门后偷偷观察,所以她偷着看屡试不爽。有一次她听母亲说老师夸她是个用功的孩子,就是智商不高。她心里窃喜,呵呵,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看着班里那些死用功的同学,她打心眼里可怜他们。
她读小说很细心,不是一目十行得看,有的时候很投入,投入到剧情中也甘心做小配角。就象《神雕侠侣》里的陆无双,她不是一个漂亮的姑娘,甚至连健康都谈不上,想像着她跛着脚踽踽独行走的背影,想像着她娇嗔地唤杨过傻蛋。无双无双,可惜杨过只有一个,感情呢,投入了,再回首已难。想着想着,她眼角就湿润了。把她拉回到现实的是带着淡淡茉莉香味的纸巾。
是他,新来的高才生,他很奇怪地看着她,直到视线放在那本厚厚的书上。她的脸突然就红了,正襟危坐,小声警告他说,什么都不许说啊,原来你不是近视啊。他笑了,突然之间,他们好像相识了很久。
以后的日子,她给他看她画的漫画,让他猜生活中的原型是哪个,然后都小声地默契地笑。他呢,给她讲题,原来扭到手抽筋也弄不得的左右手定则,经他绘声绘色得讲析,她头脑豁然开朗。醍醐灌顶,是这个感觉吧,然后他哈哈地笑,胡说,醍醐,不是老和尚念经么,自己查字典去。更多的时候,是那个书呆子捉弄她呢。一个月过后,月考结束,他仍然稳稳地占据第一的宝座,她呢,成绩略有提高,可还是不起眼,自己都懒得去看。老师要重新分坐,他理所当然地坐到了班级第三排,黄金座位,那里坐的不是班级里的高才生就是父母作官的学生。
时间水一样的流着,默默,脉脉。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可对她来说却不平常,天一下子就塌下来了。家里的小面粉厂因为偷税,加盟的叔叔携款潜逃,父亲被公安局连夜拘捕,母亲,她那温婉如水的的母亲一夜间就苍老了,祥林嫂一样的和亲戚朋友借钱、诉苦。可这个时候大家都避之不及,谁还会填补这个无底洞呢。
她迟到了,眼睛红红,头发蓬乱。班级里本来就没有朋友,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潮水一样的袭来,她只会哭。大家都同情地看着,老师叫她出去,安慰已无济于事。她要辍学,然后赚多多的钱。
走的那天,天很蓝。他送给她一个很可爱的小熊,小熊是天蓝色的,脖子上的卡片上面有他清秀的字“记住:不要活在别人的目光中,要活在自己的梦想里。海,蓝给自己看。”
两年过去了,那个携款潜逃的叔叔自首,她辍学于是又复学,成绩居然出奇的好起来,只可惜要留级,这其中他给她写信,她整整齐齐地收藏起来,可一个字也没回。大学校园, 有白发的先生,美丽的女生,好多好多新奇的人和事吧,他一定很充实,还会很风光吧,她心里想。
更多的时候她在苦读,有时对着午夜12点依然亮着台灯说:北二外,加油!
又是六月高考前夕,她一个人站在城外的桥头上,穿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棉布衬衫,运动鞋。静听桥下的流水潺潺,呵呵,逝者如斯夫。每天戴着面具行走,竟然忽略时间也在水一样的流过,人啊, 多象一只转动不休的陀螺。可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做,一切都丢在脑后,只想牢牢握住现在属于自己的时光。
桥头那棵大树,叶子有些枯黄,可下面的草长得依旧郁郁葱葱,地毯一样,让人看着想躺上去,懒懒地看天。阳光从叶子缝隙中露出斑驳的影子。默默生长,不言放弃,草,微不足道,可又让人肃然起敬。
天气依旧很热,六月骄阳似火,考场上很静,她答着答着,突然就溜号了。今天晨报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清晰地写着“北二外一大一男生白血病亟待社会救助”。高考的考场上,她突然就呜呜地哭起来。
又是很多年过去。
秋已近,天气有些微微凉意。微风过后,明黄的叶子飘然落下。她叠着盛夏淘来的连衣裙,耐心细致地摩挲着等雁归来,她乘坐北上的火车,看无边的天际中有白云悠悠在飘,大朵大朵象连绵着的心事。大雁南飞,她向北飘,寻梦。往日的点滴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塞进碎纸机里搅得七零八落,可碎了又能如何,它们飘在风里,触目惊心地飞舞,肆意地在笑她傻。午夜十二点,钟声响起,南瓜马车、夺目的水晶鞋和那些优美旋律的舞曲,梦一样地消失吧。
往日如昨,物是人非。她站在空旷的操场上,一切都是宿命好了。她还在老地方,那里绿草成茵,百花齐放,芳香沁人心脾。她站在那里,直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她知道,他们中间隔着一条浅浅的河,一个在此岸,一个在彼岸,她只能远远地望着,带着一点点的忧伤。
那条河的名字叫:时间。
很久很久以前,她还能轻而易举地飞过去,可现在,真的真的无能为力了。
终于,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流泪了,泪水咸咸的,流进嘴里,也流到心里。伤口又撕心裂肺地疼。泪眼婆娑中,她仿佛听到记忆在她耳边唱那不停歇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