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安徽蚌埠的老城中心,有个不设墙的环城公园,现在叫“珠园”。园中央是口大塘,塘上方有一座拱桥,我来来回回走过了许多年。不过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去那里,它的样子如今在我脑海中是模糊的,细节也是陈旧的。
因为那口塘,它有个曾用名“大塘公园”。在我刚上初中那会儿,大塘公园经历了一次扩建,面积加大了,景点也增加了,成了老城区的重要标志之一,名字也改成了更大气的“珠园”。“珠”是“珍珠”之意,蚌埠依傍淮河,盛产珍珠,其取名之用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珠园是逢年过节必去的地方,但并不是日常会去的地方。我更常去的是学校附近的梧园。出了校门,不用过马路,右转一直走十五分钟就能走到家,梧园就在这条路的中间,有时候,我还会和同学一起在这里的石桌上写作业。还有一个是我家所在的市委大院,那是和同学经常玩耍的地方,而珠园,在那会儿,对于我的意义主要是和家人在一起共度时光的地方。
人少的时候,是和父母一起,偶尔在晚饭后散步到这里,沿着大塘慢慢走着。塘水在那个时候还很清,能看到游来游去的鱼,所以也经常会看到有人隔着围塘的铁链站着钓鱼。最舒服的是沿岸的风,尤其是夏夜里的,在风里走着走着,身体便很快凉爽下来。人多的时候,则一般是在过节期间,有时候一大家子十几口子在这里,干什么呢,照相,取景就在那座桥上。桥体是白色的,雕刻着精致的图案,我们十几个人一并排站,感觉上占了桥长的三分之一,相框装不下,只好分批照。这时候,通常是我妈来安排谁和谁照,以及怎么站位的问题,就这样连拍带设计,一上午或一下午便过去了。将洗出来的照片放在一起看,有时能清楚地看到背景日出日落的变化,由白天的明亮一点点过渡到傍晚的昏黄。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舍了过节去那里拍照的传统。我与它的交集,变成了“经过”。上了初中后,我需要每天经过公园回家。那三年里我将大塘西侧的路都要走烂了,把童年美好的回忆都磨成了粉末,那段时期的记忆至今也走在了我大脑记忆储存区的前端,成了我想要挖出的记忆的障碍。
我此时最想回忆的,是初三那年准备中考体育的那段日子。800米是我的噩梦,为了对付它,在临近考试的前一个月,我每天放学和几个同学一起到这里,围着大塘跑圈,一圈下来一公里左右。父母上班的地方都离这很近,所以下班就过来,坐在大塘旁的长椅上陪着我,爷爷偶尔也会来。
他老人家喜欢随身带把扇子。在家的时候,常使的是一把破旧的蒲扇,到了外面,就换一把纸扇。夏天他总穿一件轻薄的青灰色衬衫,深灰色长裤,脚蹬一双布鞋,一头白发梳得根根分明。他摇着纸扇直直地站在那里,原本瘦削的身影更显轻盈。一圈跑完后,他用手帕给我擦去额头上的汗,然后陪着我慢慢走一会儿,等我气顺了,再把一瓶水递给我。他不多言,我也说不出话,但就这样和他沿着塘走,疲惫感很快就消散了。更多的细节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回忆是不会一下子全都冒出来,而是今天被刺激出一点儿,明天再刺激出一点儿,关于这段的60%就是在我最近的某一天临睡前突然从脑海深处咕噜咕噜地冒了出来,可当我想回忆更多时,又总是被回家经过那里的记忆半路插进。
关于珠园的回忆停在了这里。高中以后,我就很少到那里去了。从学校回家的途中,过一条马路就能到的地方,却好像一次也没有再去过。备考期间与它的亲密接触,竟成了一场漫长的告别。后来,我一次次经过珠园,一遍遍看老人们在沿街的亭子里练拳,遛鸟,唠嗑,听戏,对这热闹的景象早已再熟悉不过,却对园中的一切一无所知,不知道现在翻新成了什么样,又或者再也没有变过。现在想来,当时并没有进去看一看的冲动,或许是因为怀念的时机还没有真正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