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临街。二楼。黑色的窗帘,开了一角。
佳明躺在沙发上,看着剥落的天花板出神。
有车,有人。从路上经过,形成的影子,被拉长,变形。
像钟摆,在脑中晃动,留下模糊的半圆痕迹,线条由深到浅,渐渐消失。
身体升了起来,像吹起的绒絮,悬在空中。
左右轻柔地摇摆,像是空气中的摇篮,让人酣然入睡,不想醒来。
意识的天空突然在抖动,有一角坍塌,颜色渗透进来,五彩斑斓。滴落。恐惧越来越重,一点点在侵蚀,颜色更深。那钟摆,变成铁锤,重重落在佳明身体上。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落了下来。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很是粗鲁。
佳明揉了揉眼睛,却并不想睁开。身体沉在沙发中,怎么也拔不出来。
“咚,咚,咚。”接着一阵敲门声,很是偏执。有一种不开门便不停止的执着。
佳明有些不耐烦。情绪有时真的是人体内,难得的动力来源。
开门。一女子。很香。艳丽浮夸。身材较丰满。
“你是SIK7”
“怎么了?”对方来势汹汹,佳明不做回答,反问道:“你找SIK7有什么事?”
对方正在说话,渐渐地听不到声音,眼前一黑,就睡倒在了地上。
醒来,一片漆黑,真正的黑。脚下很软,像水的感觉,下意识往脚下看,什么也看不见。缓慢向前移动,很久没有碰到边缘,开始恐惧,喊出声,没有回音,跑起来,没有方向。完完全全的就是自己,无助。盲目走着,突然失重,心跳加快,急速往下跌,肾上腺素飚满,等待着落地,等待着骨头粉碎。过程持续很久,有光刺眼,有呼唤的声音,落地,很轻柔。
那个女人还在,自己躺在她的怀里。香味太刺鼻,佳明攮了下鼻,起身。
“你刚刚突然就晕倒了,我就把你扶到屋里来了。”女人藏着笑意,打量着佳明。
“你是?”意识到自己是全裸的佳明,去卧室找了件衣服套上。
“我是吾难网上的twotoo啊!”
吾难网是一个公开发表言论的网站,由于太多负面的信息,还曾爆出有人重金买凶的交易,早早就被工信部封了。
“你不记得我啦!”女人掏出手机,找到几张图片“你看,是不是你,当初让我来找你来着,被我拒绝了。”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来,佳明却并不觉可爱。
但手机里的人确是自己。很是苦恼。没有头绪。SIK7也是自己一直用的网名,从来没有换过。
“你认错人了!”说着就把女人请出房间,锁上门,继续躺在沙发上。
电话响了。陌生来电。接听。
“你好。”
“看样子,徐女士,你不喜欢,下一个一定会让你满意。”陌生男子的声音。挂断。
“喂,喂,喂........”
“嘟嘟嘟.......”
佳明在房间里不住地来回走动,挠头,坐下,又站起来。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翻看日记本。不见了。所有的账号和密码都在上面。何时不见的不知道。打开手机,一些账号已经登录不上了。
赤裸裸地被看见,在现实中,在虚拟网络中,没有隐私。佳明感到害怕。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天黑了。躺到沙发上,继续睡觉。
(2)
夜深,起床,穿好衣服。佳明就出发了。
工作的地方在城市边缘,骑车30分钟。所有的灯光都抛在身后,朝那个最微弱光源的地方。从光明走到黑夜,给人阵阵寒意。工作就是如此,奈何。
木城殡仪馆。石碑在绿化的阴影下清晰可见。车停在门口。和门卫打声招呼。一条路直通主楼,路灯只照到路面,佳明顺着绿荫道走,身旁的黑,有夜风的呼唤,有烧焦的味道和着消毒水的气味。
楼前有人影。走近。是祥明。等在楼前有一会儿了,不敢进,就等佳明了。
“你可来了,刚要给你打电话。”
“怎么着又听见什么声音了。”
祥明不住摇头,极力掩饰自己的胆怯。“没有。没有。”
“习惯习惯就好,时间长了,就跟烧柴火一样了。”说着就一起进去了。
佳明在这个地方已经有6年了。什么场面都见过。血肉模糊,缺胳膊少腿,生蛆腐烂都见怪不怪了。像他说的那样,现在看人就像是柴火,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祥明虽也已一年了,只是调到夜班,还是这几天的事情。虽然做的都是相同的事情。但最近的一件事,却让祥明心有余悸。
那天傍晚,殡仪车拉来一个女尸,脸色红润,双颊通红,像活人一样。但是手续齐全,死亡证殡葬证都有。按程序走。抬进火葬房。准备就绪。死者仍戴着玉镯子,祥明想摘下,遗物送给家属。刚碰到,手就放下了,温的。眼睛看着女士的脸,有呼吸的迹象。退步,坐到墙边的排椅,不敢向前。全程交给佳明。推进火炉,能听见异响,咚咚敲壁炉的闷声。佳明说是尸体膨胀炸裂的声音。让他不要在意。烧出来,骨灰出奇的少,那个镯子也不见了。至今骨灰还在这里,家属从那以后就没出现过。好像集体消失了。祥明时而还会听到陌生女子的声音。
他俩走在空荡荡的楼里,能清晰听见相互的脚步声。
“那个镯子,找到了。”
“在哪儿找到的,当时我们找了好久的。”
“李阿姨说,就在我们办公室的门口。”
“怎么可能?不会这么邪乎把!”
“真的!镯子就放在我们办公室桌子上。”
“走走。我们去看看,肯定不是同一个。”
办公室门口。门半掩着,似乎有人在,能看见微弱的光。祥明不敢接近,躲在佳明身后。推门,萤绿色的光,幽幽暗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围着它。镯子赫然躺在,放尸体的平架上,像眼睛一样,在黑暗中发着绿光。
“哟!还发光来着,是个好东西!”把灯打开。拿起镯子对着灯光,洁白通透。关灯,重又荧光闪闪。佳明爱不释手,一直在把玩。
“这镯子很古怪,明明李阿姨说是放在桌子上的,怎么跑到平架上了。”祥明想不明白。内心隐隐觉得不安。要佳明把镯子和死者的骨灰盒放在一起。
“瞧把你吓得!我去放起来,好吧!”佳明抿嘴忍住笑,把镯子装进口袋就出去了。
祥明望着对面黑漆漆的焚尸炉,内心戚戚,生怕突然钻出了什么东西来。
“嘀嗒,嘀嗒...”窗外落雨了。一个响雷劈了下来。吓了祥明一哆嗦。
“刚开骨灰室的门,一个响雷,吓死我了。”骂骂咧咧的回来的佳明。一路走来,把楼上的灯都打开了,坐在座位上,看着空落落的焚尸间,无事可做,玩起来了手机。
(3)
窗外小雨淅淅,渐大。
祥明愣在那儿出神,不觉入睡。有轻微鼾声。晚风携着雨,吹过楼道。门,慢慢打开。吱呀~~~~作响,音调很低,拉得很长。佳明继续玩着手机。脚步声,向佳明走来,抬头,黑色物体已经贴在了跟前。
“你们骨灰室的灯一直亮着,窗户没关。”突然的一开口,佳明着实吓了一跳。手机,掉在地上,屏幕裂了一道。原来是门卫张大爷。穿个雨衣,脸颊消瘦,颧骨突出,活像厉鬼一样。雨衣在滴水,地上湿了一大片。
“呵!张大爷您是要吓死我,走路也不出个声。”佳明伸个懒腰,在座位上,抖了两抖,就去骨灰室了。“这个大爷倒是怪节俭。”说着把楼道熄了的灯又一个个打开。
骨灰室,确是亮着灯,窗户开开着。打开门,风不住地往里面吹,呼呼地发出嘶吼,把窗帘吹了佳明一脸。骨灰盒上落了些水。佳明一把撸下窗帘,关上窗户,把洒进来的雨水擦干,把骨灰盒放好,匆匆关上门,抱着胳膊就往回走。没成想,下个雨,天气变得那么冷了。自己还穿着短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张大爷不在了,祥明还在打着呼噜。时间,4.30,还有30分钟下班。摇醒祥明。
“外面下那么大的雨,亏你还能睡那么香。”
满眼的红血丝,恶鬼样。“没有殡葬车来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四下打量,伸着懒腰。“有人来过?”
佳明看着那串湿脚印“门卫张大爷,神出鬼没的,吓死老子了。”
“他去焚尸炉那里做什么?”望着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延伸到对面漆黑的焚尸炉。
“我去关骨灰室的灯和窗户,回来他人就不见了。”佳明挠着头,抱着胳膊。“不知道那几个骨灰盒受水后,有没有事。”
“你没有关骨灰室的灯?窗户还开着的?”祥明寻思,但李阿姨不是那么马虎的人啊!不应该。每次她下班前都会检查一遍的。
佳明比祥明更加知道李阿姨。先前她也和自己守过半年夜班。为人勤勤恳恳,勤快,干活认认真真。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疏忽。
相互对视,怀疑,恐惧,在他俩的眼里不言而喻。
望着那串只进不出的脚印,佳明把焚尸房的灯打开。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把灯关掉。忽然有咚咚的闷声。是从舱门发出来的。开灯。他俩,一前一后,进入焚尸间,在最后的那个舱门,声音很大。“咚.........”“咚.......”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佳明眼睛一直盯着把手,咽着口水,慢慢接近,声音仍旧“咚.....咚.....咚.....”,就在自己的跟前。手握住把手,倒吸一口气,猛地用力一抽。一股熟悉的烧焦味喷涌出来,躺板上,有一两根骨头,在不停地晃动。佳明倒是松了一口气。无力地把舱门关上。回到了座位上。
祥明,看着那两根骨头,不知所措。心头万千杂绪,那个声音,那个仓,都是那个女人的。那个发光的镯子也是。所有的事情都因为那个女尸的到来而发生。
5点整。下班。关灯,关门。
他俩走出大楼,外面雨已停。雾色朦胧。回首再看,二楼,骨灰室,窗户仍旧开着,灯亮着,风不住地往里吹,窗帘左右摇摆。祥明看在眼里,没有出声。
门卫室,张大爷不在,大门大敞,像是在迎接什么贵宾。
佳明骑来的单车不见了。步行回去。祥明心里知道,昨晚,自己睡觉的时候,肯定是有人来过。
(4)
雨后的空气,难得的清新。
佳明一个人走在路上,时间还早,浓雾未散。前面的人或者车,只能看到影子,声音逼近了,才能分出个具体。在这样的情况下,步行似乎比汽车来得快。在汽车龟速,叫嚣前行的情况下,佳明却健步如飞。
6点整。到家。头发被雾打湿。衣服潮乎乎的。感觉很舒爽。脱衣洗澡。唱歌。清清爽爽睡觉。黑色窗帘,掀开一角。老地方,沙发一躺。等待一天结束。
窗外渐渐人声喧闹。来往的汽车,划破空气,一辆接着一辆,从窗边经过。也许是在殡仪馆呆的时间长了,安静的环境反而不容易入睡。只有在吵闹的窗边,佳明才慢慢地有了睡意。
街上太吵了,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佳明弯下身子,想听得清楚些。女朋友把佳明,一脚踹了好远。对着佳明婉婉一笑。一辆大卡车,从后面冲了出来,撞得血肉模糊。佳明,扑倒在地上,去抓那些稀烂的血,肉,骨头。鼻涕,眼泪口水一大把,叫得声嘶力竭。把残余的身体抱在怀里嘶喊。那个玉镯子,却完好地挂在剥开的骨头上。
睁开眼。毯子湿透。噩梦一场。佳明,仍在沙发上,望着剥落的天花板出神。真是一个好镯子啊!要不是先前自己把它落在了办公室,被李阿姨发现,现在就是自己的了。口渴。起床倒水。镯子。就在桌上。佳明揉揉眼睛,不敢相信。明明是把它放在了骨灰盒啊!拿起来,仔细打量,还真的是。这分量,这手感,这色相,一点不差。
喝完水。继续躺在沙发上,把玩。黑色窗帘关上,绿莹莹的光,照在皮肤上,有种晶莹剔透的感觉。
“咚,咚,咚。”多么熟悉的敲门声。
小心翼翼把镯子放起来。去开门。还没到门口。“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声。
不耐烦地打开门。是祥明。二话没说。进屋,拉开窗帘,做沙发上。
“骨灰盒不见了,镯子也不见了。张大爷一天没回家了。”
“出什么事了?”
“我怀疑那个镯子有邪性。”
“都什么时代了,还迷信。”
“那个女尸,是个活人,用来祭祀那个镯子,所以烧出来骨灰比较少,都是被镯子啃食掉了。”
“怎么可能,别瞎说八道。”佳明在极力否认着,心里的害怕却不由自主,手心冒出冷汗。镯子发出绿莹莹的光,默不作声的张大爷,和莫名其妙的骨灰室。在佳明脑子里不停地出现。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紧张。他把藏在沙发下的镯子拿出来给祥明看。
“是它自己,就在我家桌子上了。”佳明张开手,是一块雪白雪白的骨头。立马扔在了地上。“明明刚刚是个镯子,还发光来着。”
“这个镯子认准你了。最近有没有感觉什么不适。”
“昨天有个陌生女人来找过我。我当时晕倒了,什么也不知道。”
“那个女人,就是镯子变的,她肯定还会来的。”
佳明更加感到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生物。
祥明告诉佳明:“为了掩盖自己本身,她身上会很香,妆很浓。她说什么你只要不回答便好。她自觉无趣自会离去。”
“咚,咚,咚。”那个熟悉的敲门声。祥明躲在柜子里,看着客厅。佳明去开门。
仍旧是那个女子。只是这次很苗条。很香,很艳丽浮夸。佳明不说话,示意女子进屋。并排坐在沙发上。
“你是SIK7?”
佳明看着这张惨白的脸,一语不发。
“你在殡仪馆工作?”
“你喜欢上了一个玉镯子?”
“你每天晚上8点上班?”
佳明仍旧不敢说话,内心恐惧,心脏砰砰直跳。
女子生气了。獠牙长了出来。眼角开始慢慢上提,鼻子在消融。嘴里呼出恶臭的气息。已不太能说清楚话了。“你想知道,张大爷在哪里吗?”
圆睁着眼,佳明不说一句话,不住地在吞咽口水。腿控制不住地在抖。
伴随着声声嘶叫,女子全身,在冒烟,在冒泡,有肉不断从她身上脱落,渐渐融化成一摊血水。流在沙发上,地板上。佳明呆在那儿大声哭了。
祥明,从衣柜出来,看着消瘦了不少的佳明。不知如何去安慰。
至此故事结束。张大爷,一直没有被找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也许佳明家的那摊血水就是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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