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住院期间,有太多的感触,一些个人的感受讲出来和大家分享。
父亲抢救过来前几天,每天的表现都不一样,主治大夫姓任,在遇到父亲病情变化时,我去咨询她,她说就那样吧,没办法,其中一次她这么告诉我,你父亲活着已经是奇迹了,春节假期科里说走了一个,我还以为是你父亲呢,我当时心灰意冷的感觉,一句话没有说。还有一个是我的朋友孙主任,我向她咨询我父亲的病情变化,她的回答是,虽然不能百分百保证你父亲的病可以好转,但是我们会做最大的努力,你不用太担心,我会尽力帮你。听了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像是有了更足的信心,父亲一定可以好起来。大夫的话对于家属来说还是特别重要,给我的感觉,任大夫是要放弃我爸的,她觉得不管我们做何种努力,都不会改变什么,也许很多人都认同,但是宣武医院icu里面一个巨大肝癌患者躺了三年后从icu出来了,好了,自己拿着布袋去宣武医院挂号开药。奇迹无时无刻不在,不放弃,或许就有奇迹。
父亲抢救前住在9床,住在7床和8床的两位爷爷都是八十多了,7床的爷爷意识不是很清晰,儿女不怎么在身边,顾的护工,一个大姐给照顾着,他的家人们时不时的去看一次,告诉我们爷爷这么躺着9年了,一直这种状态9年了,这可能就是书籍里写的想死死不了吧。8床的爷爷家里自带的保姆,爷爷也是因为肺炎住院的,年龄大了,总不那么爱好,大部分时间也是卧床,起来的时候不多,他家有个保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他女儿,真的是尽心尽力的伺候爷爷,像孝顺父亲一样,我想这阿姨日后必定会有好报。
后来父亲经过抢救后搬到了28床,刚搬进去第5天30床的八十多岁的爷爷就去世了,去世头三天敬老院的领导还来看他,他还问同在敬老院的老伴好吗,那领导告诉他挺好的,让他放心,她不能来看他,让他好好养病,就这样第二天爷爷就开始意识恍惚了,心电监护不停的报警,我这辈子都不在想听到心电监护刺耳的声音了,因为父亲身上也带着心电监护,每一次报警都像刀刺我心一般,我揪心的难受和恐惧,以至于我最近开车听见安全带的叫声我都难受。爷爷的心率一下160多,就算低的时候也120多,这样很快就会心衰。去世的前两天晚上,爷爷情况很不好,凌晨一点护士给家属打电话,让他们家人赶紧来,家属说有事找护工就行了,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太晚还是这种情况出现太多次,家属并没有惊慌失措的赶到,还好爷爷撑住了,坚持到天亮,下午时分他儿子来了,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心率忽高忽低,监护的报警器不停的响着,最终在凌晨爷爷走了。因为女儿没有来,所以让护工给穿的衣服,还要给护工500块钱才给穿。然后就是医院的保安来了,抬着临时的棺材,迈着整齐的步伐把爷爷抬走了,然后就是大夫开出来死亡证明,爷爷生前所有用的东西家属都扔在了医院,还有爷爷买的气垫,护工偷偷抽走了,听说是又以低价给卖掉了。
春节前29床又住进一个36岁的哥哥,说是肺炎,咯血,有点担心所以住进来了,白天输液,晚上请假回家,说是还要接孩子,江苏连云港人,第一天住院没有订饭,中午12点多了,我们就给他卷了一个煎饼,他感激的不要不要的,其实也没什么,可能就是比较及时的一口饭吧,在人饥饿的时候救急,后来他呼吸暂停比较严重,大夫建议他佩戴呼吸机,因为我们做医疗器械,所以他加了我的微信。他住院七天后做了一堆检查没问题后就出院了,临走时把同事给他买的一大堆水果都给了我们,说祝我爸早日康复。后来他给我发了一条信息,他说谢谢我们在医院对他的照顾,或许外地人在北京没有亲人陪伴会更感激一个外人的关心吧,然后说他父亲去年因为胃癌去世了,病人的脾气会差一些,要多担待,不能对他们生气等等之类的。他赶在春节前出院了,说要回岳父家过年,他的父母都去世了,我想到一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或许就是这样吧
后来基本上抢救室的三张床就剩我们一家人了,因为到春节了。我们就在晚上的时候每人睡一张床,一个人上半夜一个人下半夜的陪护着父亲……
刚过完春节30床就住进来一个奶奶,也八十多了,她的儿子女儿儿媳妇全都来了,奶奶行动不方便,来了便躺着,儿子女儿都特别孝顺,这就和之前30床简直是天壤之别,儿媳妇也特别特别的好。可是奶奶本身没多大事,就是人老了,得了肺炎,药物控制不了炎症了,输液几天就没事可以出院了,她却总是无病呻吟的不出院,告诉大夫她还有病,她哪哪都难受,她的儿女们就都依她,对她百依百顺,儿子特别孝顺,每天陪着奶奶说话,安慰她,给她按摩,长期卧床的病人需要通过按摩增加血液循环,让肌肉得到锻炼,可是奶奶就是有点矫情,我的感觉儿女太好脾气了老人就会有点矫情,就这样大夫反复劝了很多次让出院,她都没有出,直到29床从监护室转出来一个92岁的爷爷,他发烧了,知道流感病毒很严重,院内交叉感染比什么都可怕,那位奶奶才着急忙慌的办理了出院(据我所知不久后又回来医院了,但不是住在呼吸科,因为一次在电梯再次见到了她的儿媳妇)
29床的爷爷,是一名军人,之所以能活到92也是有原因的,他的女儿告诉我,老爷子几点起几点睡,几点早饭几点早饭,几点听收音机,几点锻炼,每天吃什么,吃多少,喝多少水,都是雷打不动的,如此规律的生活习惯再加上不抽烟不喝酒,所以让他如此长寿。爷爷是中国第一批航空兵,说这些的时候女儿脸上挂着骄傲的神态,曾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去农户家躲避日本兵的搜捕,在长江泡了一天一夜等待救援的船只,和他一起坚持下来的只有一人,命大必然福大。就是这样一位爷爷,所以他天不怕地不怕。女儿继续跟我说,原来参谋长怎么指挥我爸他就怎么指挥我们,我们家俩孩子,我和我哥。我妈刚六十多岁就死了,我哥现在肺癌,我已经做过两次手术了,子宫切除来十多个瘤子,乳腺也切出来肿瘤,我们的寿命都给我爸了,他脾气特别大,家里没人敢惹他,一辈子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我们也都一辈子生气习惯了,我妈就是被他气死的……阿姨越说越难受,我就打断了,我说他现在老了病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她抹泪点头。是呀我们有什么办法和一个病人计较呢?!
接下来就是晚上,爷爷不停的喊,确实脾气挺大的,女婿在医院陪护,爷爷整整喊了一宿,没怎么睡觉,第二天爷爷嗓子就哑了,说不出话来了。听着爷爷有气无力的咳嗽,咳不出痰来,护士要给他吸痰,他用仅有的力气挣扎,说什么也不让吸。他把腿上扎的深静脉穿刺拔掉了,他把身上的心电监护薅下来,他把鼻子上的氧气撸下来,出于这种种,第二天他被绑了,手脚都被绑在床上,给他下了胃管,直接鼻饲喂养,爷爷没有力气挣扎了,任由宰割的像个可怜的圈养老虎。爷爷就这样好一天差一天的,两个月过去了,他现在还在29床躺着。
后来30床又住进来一个年轻的哥哥,刚刚40岁,经常健身,身材非常好,看起来很健硕,可是他是哮喘,而且比较严重,可能是觉得自己身体好吧,一直也没有做系统的治疗,由于抢救室太吵了,他住了没两天就要求换床,后来就调走了,但是明显可以感觉出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健康,不是一个病人,可他真的是哮喘很严重……疾病不分年龄
后来我父亲去了普通病房,住在11床,刚住进去的时候,10床是一个36岁的年轻哥哥,咳痰是铁锈色,是大叶性肺炎,我们住进去的时候他就住一段时间了,虽然刚36,可是已经都秃顶了,人瘦高的,不怎么爱言谈,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就是有一天他做了气管镜回来说那是一个感觉自己要死了的检查,我心里特别后悔,2016年的11月我们坚持让父亲做了一个气管镜,父亲特别排斥,然后父亲差点没挺过去,我当时听哥哥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特别自责和后悔。
12床是一个年龄和我父亲相仿的叔叔,他也是哮喘,二型呼吸衰竭,抽烟四十多年了,肺部本身发育不好,其中一叶肺没有发育,我们正常人是5叶肺,这个叔叔只有4叶,大夫说让他戒烟,叔叔的回答是,我戒烟那叶肺也不会长起来了,我戒什么呀,就这么着吧,活到那天算哪天,大夫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去楼下抽烟去了,在抽烟界,这也算是条汉子吧,没过多久,他也出院了。
为了我们能有一张床陪护,我弟弟就办了一个住院,把12床占上了,这样就方便我们晚上睡觉。
大概一周后,有双人间了,我爸就搬到双人间去了,有两张床,就给我妈也办理了住院,给她做了一些常规检查,检查都做完了刚办了出院就有一个叔叔住进来了,和我爸差两岁,肺炎,咳嗽的特别厉害,肺部还有两个空洞,在进一步的筛查,估计医生也是怀疑肺恶性肿瘤吧,一问叔叔,也是抽烟四十多年了,喝酒,吃饭一般,这好像就是那么一代人,除了抽烟喝酒没什么爱好的一代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兴趣爱好是什么,大部分人都是抽烟喝酒,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乐趣。
我爸住院这期间呼吸科一共去世了四个人,都是男性,年龄大概六十多岁,同样的抽烟喝酒很瘦,具体什么病我不是很清楚,但是看到呼吸科老头明显多于老太太。
原来我一直以为外科才是比较忙的科室,有价值的科室,住在呼吸科我才发现,内科的死亡率还是挺高的,抢救的过程一点不输于外科的手术台,我几乎隔一段时间就听见科里护士大夫的推着车边跑边沟通,真的是不在治疗病人,就在治疗病人的路上。
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楼道有家属穿梭,看到哪床的家属全都来了,那基本上就是病人的情况不好了,看到家属们都纷纷抹泪的时候,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个病人是医生医治不好了,过几天就可以看到某床的家属红着眼睛在病房门口商量着,这画面就是曾经的我们,我甚至一度哭的抽噎不能呼吸。生命是躺在病床上的病人不能选择的,是家属们帮忙选择的,有多少人不想活,但是却死不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真的离死亡很近的时候人的求生欲望非常强烈。这就是人性吧。
痛苦赶紧走开,让快乐同行吧,人生的意义在于我们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