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2014-1-8 14:23)

  

    浩瀚的星空下,看得见的是白云,看不见的是清风。听得见的是虫鸣,听不见的是花开。这样的月夜,流动的光辉之中,一切都失了正色,只流溢着满空幽哀的神意,不容凝视,不容把握,仿佛万一。流星划过千百回,月影重叠千百夜,万物生生死死,世事明明灭灭。朋友们,泉下可好……

  那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不记得了踏在雪地里的赤脚,不记得了当作裤带的稻草。只记得那时的他,和我一样大,上小学二年级,额头高高的样子。他说话不多,少有的少年老成。我们上学要翻两座山,四公里路的样子,同村的小伙伴总是一群群地往来着一条同样的路。一日上学路过山腰,当时刚下过雨,还能嗅到早晨的青草味儿。在路边湿漉漉的泥地上,有一支“雷公虫”,肥肥的象蚕一样。我和他率先发现了它,我们没理它,和小伙伴们说笑着往前走,在路上,小伙伴们向我们诉说着村中古老的传说和规矩:谁先见到“雷公虫”,都必须要把它打死,不然要遭“天谴”!并劝说我们回去履行“义务”。他当时看看我说没那么严重,别去了,不然会耽误上课,我就答应了。可是小伙伴们却四散奔跑起来,远远地离开了我们俩。

        那天以后,大概村中的大人们交代的吧,小伙伴们都避开了我和他,不再和我们接触,爷爷和奶奶也几天不让我出门上学,直到那天早上。他继父是他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继父在那天早上来到了我们家,奶奶是从窗口看见他继父来的,把我藏进了里屋。墙壁是薄木板的,我很容易找到了一个可看到他继父的缝。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张象风干了的橘子皮的脸,脸上老泪纵横。从他继父和我爷爷奶奶的谈话中,我知道那事以后他仍然继续一个人孤零零地上学。本来他上的学就是有一天没一天的。老师天天逼他把那为数不多的学费交齐。奇怪的是,即使这样,他的成绩依然出奇地好。这天早上他起得特别早,对继父说他今天不想上学,想帮继父上坡放牛。却翻出了他要到新年才穿的新装穿上,然后就带上课本牵上牛上了坡。在坡上大概是怕牛跑了,把牛绳绑到腰间看书。牛突然受惊,奔跑起来。从山上到山下,几个大汉都没拦住。牛停下来时,只见他手上还紧紧握住课本不放。


        “奔牛事件”过去了一年半,人们仍旧干活的干活,上学的上学。我也只是上学时偶尔觉得少了些什么。他继父后来娶了一个女人。日子就象温水,慢慢地冒着气,这气嘛,有时看得见,有时看不见。

        另一个他其实不完全是我的朋友,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家里,那时是他的继母带着他来家里向奶奶借钱:“二祖婆,造孽呀!为这娃儿读书,我到处借钱。他老爹一死倒轻松,丢起这几个崽崽,这七八年不好过呀!”我奶奶一边说着“造孽”,一边筹钱去了。孩子总是喜欢孩子的,我很快与他混熟了。他很瘦,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一面破旗挖了无数的洞,其中头和两手从其中的几个洞里勉强伸出来。和其他孩子一样赤着脚。比我小半岁,却没有读书,那时的我已经四年级了,不知是我的辈份大还是别的什么,他继母让他叫我“少爷”。当时谈的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是知道他有一项“绝技”,可以把眼皮不用手而能内翻,就象掉在眸子前的灯笼。我把这事告诉了奶奶,奇怪的是奶奶居然勒令我不许再和他玩。并且在某位佛祖的生日那天,颠着小脚在好远的一个庙里为我求了一个护身符。

        后来好久都没遇见他了,他其实并没有去上学,据他继母说他不想去。后来在村人的舆论下,他继母还是让他上了学,我奶奶还给他做了一个书包。但是由于没交学费,只在学校呆了两天。他常常来找我,我也常常偷偷从家中带些饭团给他,很高兴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的干干净净。

        有一天中午,太阳明晃晃地照得路边的玉米叶儿发亮,我们正在放学的路上,已经快到家了。他远远地跑来,一脸的悲愤与泪水。我大声叫他,他没听见似的一阵风从我身边跑了过去。晚上,他来找我,我也照例把饭团给了他,他突然问我:“你相信人死后会变鬼吗?”我惊讶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幽幽的,在月光下,有星星在他眸子里燃烧。我无端地怕起他来,他还说:“你对我最好,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会常常来找你玩的!”我突然想回家了,便骗他说:“瞧,你妈妈来了。”他把剩下的饭团一股脑儿塞在嘴里,一溜烟,跑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几天后,还是中午,我们放学回来,远远地看着铁路上的一辆货运列车刚进了一半隧道就停了,车身一段在隧道里一段在隧道外。对此我们很奇怪,因为我们那儿的后山上的铁路很少有车过,每次车过都有固定的时间,并且不停的,所以村民们常以列车来判断时间。当时虽然是夏天的正午,我还是突然觉得有些冷,那风吹得道旁的树叶呜呜直响。

        后来他继母逢人就说他的“异状”。据她转述火车司机看到的情形,说是他在铁轨上一会儿站,一会儿坐,后来干脆躺下,火车鸣笛他都听不见,仿佛被鬼迷住一般。并说是鬼把他拉去的……

        半年后他继母就死了,我也离开了那里。离开前我把我的护身符埋在了他的小小的坟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来他们小小的坟可能已经变平了吧。又由于夭折的孩子是不立碑的,关于他们的痕迹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在这样的月夜里,我不仅又想起了他们,在一片光雾凄迷之中,意念回旋,百般凝想,一念回转,黯然神伤。只有如水的客愁,如丝的乡梦仍若宛宛氤氲,徘徊在困弱道途之上:幽感、彻悟、祈祷、忏悔、万千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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