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情节·耀眼的你


        我叫夏顾灿,从名字可以看出是个很好的名字,听起来也非常阳光悦耳,如果有人在公众场合念我的名字,无疑也会带点吸金的加成。

      显眼包吗?不不不,恰恰相反,除了这个名字之外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至少……曾经我是这样认为的。在上学的时候就因为名字的特殊,经常被点名,但其实我更喜欢做个角落里的观察者,那样站起来,万众瞩目的方式……真的不适合我。

      这样的生活状态一直持续到高考结束。

      我落榜为止。

     

        父母为我大吵一架。我妈希望我复读,而我爸自然是不想在我身上花费一分钱了。必竟,供孩子读书,哪有和兄弟喝酒打麻将重要。

        在除夕夜前的一个星期前,我早上一个人踏上了去广安的火车。我家是在北方,当时下的雪很大,我还摔了一跤,印象就这些了。

      坐上火车的那一刻,我甚至还有一种逃脱的快感,不过,眼睛却像是进了东西一样……

     

      在外面,自然不能像在学校那样无动于衷了,那样的结果只有饿死。小时候我体力就不是很好,也没有锻炼的念头,不过我有个兴趣爱好拿得出手——弹吉他。曲目仅俩首,不凡之路,小星星。

      吉他都是接表哥的弹的,后面搬家就很少弹了。那时我的想法是先赚钱买个吉他,然后街头卖艺,说不准还能出道。

      我先试试搬砖,搬了二十多天,攒了几百块。后面累了就在广安吃那里著名的煲仔饭。出店的时候,有个人拦住了我,说什么有个厂招人进去,工作轻松,工资也厚道,我信不信?我真想不信,可当时的我信了,交了几百块的保证金后,那人去办手续,后面我再也没见过这个人。

      我第一次被骗,也是那一次我人生第一次喝酒,没付钱。被老板揍得满地打滚,愣是没哼一声。

      最后着不住的时候她出现了。

     

      “别打了,他的钱多少我付吧。”

      我迷迷糊糊看见一双帆布鞋,脑海里的印象——这脚真秀气。

      “五十八,这狗东西喝的。”

      “嗯,给。”

      然后我就像如释重负睡过去。

      醒来之后在医院,医药费……她开的。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隔天早上我被阳光刺醒,我揉揉眼睛,一个睡在窗边的老人拉开了窗帘对我温和了笑了笑。

      头还昏沉沉的,带着酒醒后的刺痛。我想到那个骗了我的人的嘴脸,心里一阵烦躁,可那双白色的帆布鞋又慢慢抚平了焦躁。

      我庆幸我遇到了好人。

     

        出院之后,我看着街道心里迷茫无措。我后悔来到这赤裸裸的社会了,一点准备也没有。可我也知道我现在再也不能回到那个每天只要上课学习就能安然度日的地方了,我没有倚仗,或者说,那时候的我处于叛逆期,我没有给父母我的联系方式,自己也执拗地不肯联系他们。

      那天下午,我路过一所高中,心里触动不已。

      第二天,我又开始搬砖了。

     

      身体没好完全,不过多亏了那个帆布鞋的好心人,我出院的时候她还多留了两百块钱,给了我在这生活洪流中喘息的时间。

      我开始不仅仅搬砖,也开始留意其他一些赚钱的方式。搬砖不是长久之计,我需要其他的途径……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发传单,收些废品,去洗碗,做服务员……我慢慢地一再尝试。当然,并不这么容易,有时候传单一天都发不出去一张,废品也因为不懂行情被坑过几次。不过,这就是成长,属于我的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成长方式。

       

      我租的地方是那种合租棚,一个房间有十多个人,环境很差,异味很重。不过对于每天困倦的我已经足够了,尽管如此,长时间住下来,费用依然不菲。我自然是能省则省。

       

      我没忘记自己的初衷——买吉他做流浪歌手。于是在辛辛苦苦几个月后呢我终于攒够了一把吉他的钱,那种廉价吉他当然是够了。

        我知道一家吉他店就在上次我路过的那个高中对面。去之前我还奢侈地去澡堂洗了个澡。必竟去买人生中第一把吉他对我人生意义重大。

        我走进吉他店,一股超脱工地上的水泥味和橡胶手套的胶皮味的清香木料味灌入了我的鼻腔。四周的花纹木墙上陈列了一把把的吉他,在灯光下反射着它们的光彩。

      店主看我走了进来,只是瞟一眼就低下头继续看他的手机。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不过这一次我却是第一次走进这家店。

      我指了指墙上挂的其中一把,掏出钱攥在手心,走向了老板。

      几分钟后我背着略显沉重的吉他走出店。

      我有吉他了,我紧了紧肩带,向着街道一旁走去,世界在夕阳下亮堂了。

     

        吉他包里附赠了一本小册子,里面有一些关于吉他的小知识,很基础。包括坐姿,手型按法还有和弦几品的图解,我看得很认真,在路灯下。

       

        夜渐深,理发店里放着歌,歌里面,歌手怀抱吉他在舞台上倾情歌唱,那模样好像……是我。

      无知的少年听着外放的歌似是得了幻想症。

      可明明买来的吉他他碰都没有碰过……

       

      他不知道几天后的晚上,再见的那个她,会带给他如何的震撼……

     

                                                 

      日子说什么都是按部就班,它随什么而变呢?什么时候它能敞亮,什么时候它又暗淡。天会黑会白,人会生会死。摇摆的钟,两种状态……为什么要在乎呢?

     

      那时候的我还不太会考虑未来怎样,心里纯粹而简单。想着明天要去哪打工,吃哪家的盒饭,回去还能拿着吉他弹就能安眠入睡。做着以后赚够钱了回家让父母大吃一惊,说自己已经长大了的白日梦。

      拿到吉他后的一个星期的晚上,我跟着一个处得不错的朋友去了一个酒吧。那个酒吧在天桥下,每天都有很多失意的人去买醉。名字也取得颇有些愤世嫉俗的味道——尼玛酒吧。

      那个朋友很喜欢看港片,按他的话来说,要叫他阿sir,这样他觉得自己就跟港片里面那些警察一样了。后来我离开的时候才知道他想当警察,后面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去酒吧的时候,我带上了我的吉他。其实我本来不想去的,但是阿sir说那里晚上会有人驻唱,可以学几招,还有美女。嗯……后者不是重点,好吧,只占一点点。

      从桥下小街拐进酒吧,里面吵杂一片,五颜六色的彩灯来回闪烁着,有些人在舞池里伴着音乐扭动着身姿,有些人坐在位置上自顾自地喝着,每个人的表情都在变幻,酒精的辛辣在嘴里绽放,一切都不真实起来,可以这么形容吧,一个逃避的好地方。

      “阿sir,你先在这玩哈,我去跳跳舞。”阿sir拍拍我的肩膀就挤进了拥挤的舞池。

      我点点头,抓着玻璃杯的手却紧了紧。从进酒吧开始我就砰砰跳个不停。视觉听觉上都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我期待着驻唱的开始,杯子里的水续了一杯又一杯。

      就在我不知道喝了几杯的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什么,周围吵杂的声音慢慢地平息下来。他们的视线都往一个方向看去,我顺着看,离我几个桌的一个台子上,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女孩站了上去,白色的聚光灯光打在她的身上。绿色的高领打底衫,蓝色的牛仔裤,抱着一把木色的古典吉他,调试着话筒,拨弹着吉他。

      “大家好,我是逝梦乐队的主唱冬枣,接下来为大家带来耀眼的你,喜欢大家喜欢。”台上的女孩拿着话筒开了场,声音清冷温婉。

      这声音很熟悉,我这样想到。歌开始了,几阵吉他漫开了属于她的世界。

      “呜——海风温柔地放开了月光——

        啊——点点滴滴的星光预示着你的到来

          谁给了我方向,让我劈开恼人的黑暗,

          把耀眼的你送到我身旁——”

        歌词回荡着,每个人为之沉醉,台上的人,发着光,台下的人,看着光。

        心潮澎湃的感觉一辈子没几次,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忘不了那个人的光。

      等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邻近午夜。我扶着晕头转向的阿sir走在回去的路上。脑子里还沉浸在刚才的歌声里。

        亦步亦趋地走入夜色里……

                               

      有时候世界真的会明亮一些,不止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就连阴雨连绵的雨天也可以过得舒心,因为在一个人有了牵挂之后就是这样。

               

     

      第二天日子又恢复平常,我来到打工的饭店开始上工,和我一道的还有阿sir。

      我一边拖着地,一边哼着昨天晚上听的歌。

      “呜!海风温柔地放开了月光!

        啊!点点滴滴的星光——”

      阿sir停下擦桌子的动作看着我,笑道:“看不出来啊阿灿,唱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我抬头挑了下眉毛,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神采奕奕把头靠过来,“今天晚上还去不去啊?”

      我愣了愣继续拖地,“好好擦你桌子,等下老板看见了扣你钱了。”

      他笑了笑,拿起抹布继续搓起来。

      “昨天有个女孩你注意没有啊,就是在我旁边一起跳那个,啧啧,人又漂亮啊身材也好。”

      我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拖地。昨天我注意力全在舞台上,他跟谁跳舞我根本没注意。

      阿sir像是想得到我的回应,换了我前面的桌子擦,“听见我说话没啊阿灿。”

      我敷衍道,“看见了看见了,大美女嘛,一边跳一边盯着你看,行了吧?”

      他像是突然打了鸡血一样,一脚踩在椅子上,捋了捋头发,大笑道:“哈哈我就知道,凭我这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瓜娃子,扣20块,桌子重新擦一下,还有后台。”

      “老板,我什么都没做啊!别扣行不行?”

      “你当我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学学人家阿灿,好好做事。”

      “……好的老板。”

      饭店恢复了平静,很快来了第一个客人,第二个,第三个……又忙碌起来。

      不知不觉,又是一天。

      “老板,碗洗好了,我先回去了啊。”我清洗完最后一个碗放在柜子里,向坐在桌子上算账的老板说道。老板站起来,来到柜子前面,把碗摸了下,“嗯,五六道有了就回去吧,明天早点来帮我卸货。”

        我笑着点点头,揉了揉酸痛的手。老板注意到笑了一声,“读书容易打工容易。”

        我沉默了会儿,“都不容易。”然后转身走了出去。隐隐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饭店门口,阿sir百无聊赖踢着路边的易拉罐,见我出来笑着迎过来。

      “灿哥,今天扣20没钱吃饭喽。”

      我无奈笑了笑,踹他一脚,“滚,又想混老子一顿饭。”

      他笑着躲开,“你不跟我说话我会被扣啊?”

      我也是无语了,只能应了他。

      我们蹲在路灯下,大口大口吃着饭。

      “阿灿啊,不是我吹牛啊,我再去酒吧一次我就有女朋友了你信不信?”

      “信信信,吃你的……哦,对了,阿sir,那个乐队是不是每天都会在酒吧驻唱啊?”

      “你问这个啊,嗯——他们好像是周五才来,不过也是轮着的,跟你说啊这些人都是大学生呢,学习好,又能玩音乐,拽不拽?”

        “哦……”我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失落了,“快吃快吃,别说了。”

      “好嘞,灿哥,出钱的就是爷,对了,今天晚上还去酒吧不?”

      “不去了,没钱。”

      “哦……”

        今天星期六她不在的,下个星期五再去,我心里这样想着。

        大学生吗?大学生,真了不起……             

     

      廉价的澡堂,生锈的洒头,空气里也弥漫着发霉的香皂味,这也是它便宜的原因之一。

      洗澡是我最放松的方式之一,闭着眼任着暖流的水冲刷着疲惫的身躯,一分一秒,不念过去,不问将来。

       

      转眼到了星期五,下午在和老板打招呼后,我换上我为数不多可以撑下场面的衣服就出发了。是啊,今天那个乐队会来唱歌。阿sir呢倒是去网吧打游戏去了,有没有女朋友对他来说早就抛之脑后了。

        路上路过之前那所高中,心弦波动了一下。很巧的是,一阵风把一张纸刮到我脚边,我捡起来。是一张复读学校招生的广告,我愣了愣,随即把它揉成团丢在满了的垃圾桶上面。我转身继续走,走了十余步后回头把纸团拿起揣进兜里,像是有种预感。

      酒吧里和之前一样依旧是嘈杂,就是人比过去少了一些,不过于我来说倒是没什么关系。我等候着,点了几瓶酒,廉价的那种,酒保看见不不消费的人眼神可是不怎么好看的。

      等候的过程我六神无主地盯着买的酒瓶上的标签,眯着眼,上面的配料表就扭曲成我的学号和名字。

      忽然间,似很远又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呐喊,我抬头看,那道身影出现了,她拿着话筒说着话,我突然知道我在哪听到过那个声音。是了,我被骗拿酒买醉的那天她是在的,当时她就坐在邻桌,旁边放着吉他,还有那双帆布鞋。

      所以我冥冥之中才会买吉他吧,为了找到点联系,我是这样想的。

      我拿起酒瓶往桌子一叩,把酒灌进嘴里,辛辣的酒刺激着我的全身。我听着歌,喝着酒,看着台上的身影。

      歌一首接着一首,酒一瓶接着一瓶,不多不少,她唱了三首我喝了三瓶。

      最后结束的时候,她和他的乐队在舞台上致谢,这时一个身影跳了上去,拿着花,抱着她转了一个圈。我心跳好像停止了有那么一会儿,然后就和周围的人一起鼓掌喝彩起来。

      我是一个旁观者,看完了我该看到的。

      回去的路上,我仰着头走,天上的星星很亮,我考虑着自己想干什么,不是日复一日地在饭店打工,也不是在街边发传单,买破烂。

      夜风很冷,我把手揣进兜,触到一个褶皱不平的东西,我掏出来——那张广告。

      原来如此。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来到饭店,和往常一样把饭店打扫了一遍,老板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阿灿,吃早饭吗?”

      “老板……我想跟你说一声,我不想干了。”

      “不想干了……嫌钱少啊?”

      “不是,我想去读书,考大学。”

      老板不说话邹着眉头看着我,我目光坚定的看着他。这样对视了一会儿,他笑了出来,络腮胡子一颤一颤的。

      “跟我过来。”他说着转进后厨。

        我跟着他,在一个柜子前面顿住。他从柜子里取出钱数了数,一把递给我。

      “回头把钱存卡里头保险点,”他嘱咐道,然后他又蹲下来在一堆杂物里拖出一个箱子。

      “把这个也拿去。”

      “老板,这是……”

      “我儿子考大学复习用的,”他抬头满眼都是自豪,“他当初也是复读,后面考上个一本。”

        我摇头拒绝,“老板,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

        老板不耐烦了,“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以后考上大学再回来请我吃饭就行。”

      我还想推辞,他站起来把箱子一下塞进我怀里。

      “拿着吧,有用……”

      我抱着箱子哽咽着哭了出来,泣不成声,“谢谢老板……呜……谢谢……”

      老板摸摸我的头,“好孩子,现在还不晚。”

      是啊,还不晚,我一辈子记住了这句话。

      之后的事情,就很清楚了,我报了那张广告上的补习学校,准备考大学。

      阿sir知道了我想考大学的事,他没有笑,而是拍拍我的肩膀说出了他自己小时候也有想当警察的梦,我们在马路边吃盒饭,他请的,他说他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我开始把过去我扔的东西捡起来,我觉得很有用,老板给的箱子里是各科的笔记,字里行间我想象着那个和我一样复读的少年。我也偶尔想想那个在舞台上耀眼的女孩,不知不觉就笑了。

      日历上的纸我撕了一张又一张,那个日子又快来了,不同的是这次我做好了准备。

      考场上,我在试卷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学号,一时恍惚看到酒瓶,舞台,唱歌的女孩,我拿着笔落了下去……

      我回到了家,拿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我进门看到了背对我的瘦小身影。

      “妈,我回家了。”

      ……

      人生在那一刻耀眼,我好像知道故事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的原因。

      一个下午,我回到饭店,手上拿着一个箱子,比之前的要大上不少。

      “老板,我考上了。”

      ……

      那个女孩,我想和她搭上话,在大学毕业后我去打探她的下落,在之前的酒吧顺藤摸瓜,我终于打听到了——她死了,肺癌。

      像是笑话,我本以为是同名同姓,她应该已为人父母,怎么可能呢?我带着怀疑,直到看见她的墓前上的那一寸照片。

      我呆呆站了好久,心里空空的。

      “你好啊,冬枣,我叫夏顾灿,很高兴认识你,你不认识我?有一次有个人喝酒赖账被打记得吗?那个人就是我……”

      终于和她搭上话,在她墓前留下一束花。

      “谢谢……耀眼的你,照亮了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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