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余的婚礼,并不像叶添那样什么都需要操心。
“给你们打点钱过来。”叶余回我:“千万别,我们有钱。”“你要买新家俱啊?”叶余回:“钱够。”“你们新按揭房了,哪有那么多闲钱。”叶余还是那句:“钱够,所有一切都不需担心。”“婚礼请客怎么安排?”叶余回:“就请我家内亲和我几个同事朋友,柳新家客人多些,婚宴后我们计划旅行结婚。”“我们这边亲友啥的为啥不都请呢?”叶余呵呵一笑:“去年妹妹结婚没过多久,我的事怎么能又破费他们。但请您代我请他们有事没事来省城时,一定到我家做客。”“柳新有啥要求做的,一辈子就结婚一次,还是尽量满足她心意。”叶余在电话里笑了:“她啥都不要求,有时反怨我浪费。”
“那我们到底做些啥?我这个当妈的好像特没用,你们知道我有多盼望柳新老早就真正是我的儿媳妇……”叶余打断我说:“您咋能那么想?我们这边也没啥事啊!柳新爸妈那边,连我们都帮不上,因为他们考虑太周道了。”“那你有事叫你妹过来。”叶余爽快答应“好!有事我叫叶添过来。”
最后我问:“那我们啥时过来?”叶余沉默了几秒说:“回头我打电话问柳新吧!岳母说结婚前一个月,要柳新回去陪陪他们,我现在每天见她时间也短。”“他们就一个女儿,结婚前多陪陪也好!”叶余有些难过回我:“现在我晚上回去,家里一点声息也没有,我简直不习惯。”我笑了说:“以后几十年都是柳新陪你,就这段时间回去陪她父母,你也该知足了。”
第二天,柳新打电话给我,说是该买的东西也买了,请我不要担心。还说我可以在结婚前四五天才过去。
结婚倒数第十天的晚上,叶余打电话给我,问了我最近家里情况,说是最近周末加班,还有要去柳家,所以没空回来,要我好好照顾身体。临挂电话时,他竟然有些幽幽地说:“这几天不知为啥,总是心神不宁。今天没见柳新,原本计划晚上下班过去看看,她却聚会去了,她那些同学朋友啥的说是要趁她结婚前要好好开心玩玩,我都一整天没见她,心里感觉怪怪的,特烦。”
看叶余一天没见柳新,就说那种没出息的话,我直取笑他年轻人感情就是深,离不开。晚上睡觉,我老是做梦,一会儿梦见我家新栽的一株开满花的大树被风刮倒,花瓣落了一地。一会儿又梦见柳新跟我走到一个山高水远的陌生山岔路口后说:我去那边不回来了,您要保重!她说完就走进了一片云彩一般的世界里不见了。醒来,我心口砰砰直跳,一看手机时间,才凌晨三点。我摇摇头,暗自怪一个梦也可以吓醒我,是老了。又接着睡,可老半天睡不着,等天隐约快亮时,又才入睡。
忽然,电话凄厉地把我从梦中惊醒,电话那头,叶添在哭:“妈,你快来吧!柳姐姐出事了。”我冷汗直冒,追问道:“她身体好好的,她到底咋了?”叶添边哽咽边说:“昨晚柳姐姐喝酒回她们家后,已经很晚了,怕吵醒伯父伯母,就去她家主居室楼下的卫生间洗澡,后来就再没醒来。”
叶添挂断电话后,我怔怔地呆住了,柳新走了。那该是不可能的事。她那么年轻,人那么好,跟叶余那么好,对我们那么好……
我又打电话给牛强,只听见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其他人的阵阵哭声。我们家的柳新,真的走了。顿时,我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老天,你到底怎么了?大姐夫那么好的人,你带走了,就算他快70岁,可以走了。可是柳新,不到30岁啊,她也那么好,你为啥要带走?我抬头叩问苍天,天空一片阴沉,似乎也为带走柳新而悲伤。
再见柳新时,是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殡仪馆的金色棺木里。还是那么好看,跟我半个月前见她没什么两样。而柳父柳母,却一下子衰老得像八十岁的人,柳母伤心得几乎要晕厥。我的儿子叶余,憔悴得两眼无神光,人似乎更瘦弱了,他一直木木地站在棺木旁,啥话都不说,只是不停抹眼泪。看见我,叫了一声妈后,悲伤得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柳新的领导,同事,同学朋友,来了很多,面对那么鲜活的生命突然阴阳两隔,那么多年轻的面孔都在默默流泪。我只知道柳新得到我们一家子的认可和喜爱,却没料到她那么年轻,她的同事朋友却来至少两百人,一起送她最好一程。后来听叶余说,来的人当中还有20多个是她的客户,这是公司领导和同事们都惊讶钦佩的事,这也是银行职工过世后少有的事,何况她那么年轻那么普通。
柳父柳母的同事亲友也来了很多,柳新的伯父、姨父、还有表兄弟姐妹等在帮忙招呼前来吊唁的人,其他亲人却把柳新爸妈紧紧围住,照顾那悲伤得不忍直视的白发人。快火化时,柳新妈妈发疯地阻挡,叶余也紧紧抓住柳新冰冷的手不放。
如果你爱一个,喜欢一个人,你会发现,当把她放入棺木的一瞬间,当她的骨灰递到你手的一瞬间,当一铲铲冰冷的黄土掩埋她的一瞬间。那时,你的心会有多痛,多不舍,恨不能那就是你。那时你会恨老天无情,怨恨自己太过疏忽导致失去她,那才是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和遗恨。也许老天都暗示过,比如你的不安,比如你的梦。只是,我们都是后知后觉,只能一次次看悲剧上演,一次次伤痛。
叶余恨自己,为啥平时每天都见,那天没见,谁知竟成永别。就算那天不见,也要知道柳新上床后,听见她电话里说句晚安,才安心睡觉。他更不能原谅自己,那么好的姑娘,却让她等那么久,直到死,也没来得及给她一场浪漫的婚礼。
柳父柳母恨自己,为啥女儿跟叶余住得好好的,却非要叫回来住,导致悲剧发生。他们更怨恨自己,明知柳新喝酒了,为啥不等她洗漱后才睡觉。睡觉也可以啊,为啥睡那么死,连孩子回来都不知道,出事后几个小时才发现。
我也恨自己,为啥以前态度不强硬点,要求他们早点结婚,也许也没有现在的惨剧发生了。
跟柳新一起吃最后晚餐的同学朋友们,也懊悔难过,明明好心邀她放开轻松玩玩,却不知道这次尽兴地玩耍后竟然是诀别。
我看到叶余手写稿的诗歌:《远走的伊人》那枚树叶,在泛黄的书中褪色,我其实知道,那是岁月的痕迹/赠我叶儿的伊人,在秋水一方,我其实知道,那是咫尺天涯的距离/此去经年,无据梦会久远。/那条小径,在游走的人中平坦,我其实知道,我们的足迹在雨中遗落/与我同行的人儿,在花间灿笑,我其实知道,我们已劳燕分飞/走过多远,思念,无法依稀仿佛.。/最后诀别,在浓雾弥漫的那天,我其实知道,我们在油锅里煎炸的心被阴霾掩埋。/时光滑过每一秒,流年,在手心中长成纠缠的曲线。/子夜的梦里,笑颜如往昔,我其实知道,醒来的清晨已不能再见。/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而最让我泪流满面的是看见叶余写的《无尽思念》:这个季节,不说思念。那带伤感的字眼,会时刻刺穿我薄如羽翼的自尊,直达那一触就泉涌鲜血般的痛,让我无力挣扎,无法收场。这个季节,不说思念。那些思绪在烟花三月里蠢蠢飘扬,昨天的容颜从清晰到模糊,失神的瞳孔定格成一尾死鱼的画像。不必刻意冥思,某些思绪在骨子里比雨后的春笋长得更快,负重的心脏几欲爆炸灰飞,没有一只过往烟云的船舶能承载这如大海狂潮的汹涌澎湃。/这个季节,不说思念。拒绝窗外夏花的香艳灿烂,洗净被俗尘染透的身体,虔坐静听刘欢声嘶力竭地唱“好风长吟”:一剑荡平阴山的墓碑,一骑独行万里的骨灰,酒醒杨柳残月且偷欢,一场大雨淹没的功罪,西出阳关就没人再回,小舟从此终,听好风长吟……”不带思绪,却在刘欢的歌里泪如雨下。/这个季节,原本是夏天。水绿如画,万物笑魇。太阳炙热,蓝天纯净不带浮躁的尘埃。那些剪尾的青鸟,叫声清脆如珠落玉盘,飞到我窗前的,都不带曾经的书柬。我对窗看镜,形影孤单,惨白如鬼魅。庭院旧花随风逝,我半笺幽恨,半笺风情,该寄何人?/这个季节,夏季孕育果实生机怏然,偏一曲愁箫伴风来,莫问弄箫人,年年景色新,今朝人何去?临窗沽酒,醉看雨打落花,娇花妩媚尘作伴。翻开书页,泰戈尔的《鱼和水的爱恋》“鱼对水说:我很寂寞,因为我只能呆在水中。水对鱼说:我知道,因心里装着你的寂寞。我不是鱼,你也不是水。我寂寞是因为我思念你。可是,远方的你能感受到吗?”每一句诗歌,都是一把利剑,不知从何而来却穿透我五脏六腑,原本,我不说思念,谁知思念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