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寂,清寂中伴随着那份另类的孤独;如同那月亮,椭圆,清冷,晶莹,剔透,像一颗珠泪,硕大的珠泪,挂在夜空。连片的或薄或厚的云团,被秋风推搡着,从它跟前经行。远处,一两颗黯淡的星子,与它遥遥相对。
浮云在夜空漂移。它一会儿避开月亮,一会儿又将它遮蔽。我的思绪,也随着那浮云飘荡,越过苍茫夜空,越过岁月长河,回到清末,回到民国,回到我刚刚从中走出的那个风雨如磐的时代。
我的眼睛紧盯着浮云。忽然,那颗硕大的珠泪,从蓝天的腮边,斜坠了下来。它流星般砸向浮云,砸向我的心头。我一阵晕眩,定了定神,睁眼再看,却发现它分明依然挂在天边,一动不动。
那轮在夜空中经行了多少万载的明月啊,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开始了在宇宙中的独自穿行。那是一种怎样的大孤独?
宇宙的孤独。苏殊的孤独。我的孤独。
或许曼殊是孤独的标本,他的一生,看似轰轰烈烈,斑驳纷纭,但其一生用两字破解-“孤独”。
出生三个月,生母离他而去,这幼年对于爱的缺失,似乎让这个世界没有给予他安全感 信任感;而童年的他又备受欺凌和养母的突然东归,又使得他一方面所得到的爱高度匮乏,因而对爱充满渴求;另一方面又认定自己不受人待见,孤独是自己的宿命。
似乎这种生命的潜意识,铸就了曼殊后面的双重人格。
曼殊其交友史似乎是一部民国史,民国初许多历史事件都与他有所牵连;民国初许多风云人物都与曼殊交情甚笃;曼殊为何去交际那么多人 与事,其答案只有一个:摆脱孤独 寻求温暖。 这个世界无法给予他爱,他想只能自己寻找,通过做事去奉献于世界,似乎这能暂时摆脱他的那场孤独。
曼殊他渴望真爱,从年少时与菊子的那场樱花之恋,到烟花柳巷的青莲之恋,再到那与百助的娑婆之恋,其一生都在寻求真爱,但在真爱面前,他又无不例外的选择逃避。“乌舍凌波肌似雪,亲持红叶属题诗。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这成为了他永远的遁词。与其说他没有勇气接受真爱,毋宁说他正是由于早年两位母亲对他的抛弃,使得他对女人缺乏一种终极的信任感和安全感。为了不重蹈被抛弃的命运,他宁愿主动放弃。
为了寻找一种生命的安全感,摆脱那无傍无依的旷世孤独,苏曼殊在佛门和情爱间辗转,在母爱和友谊中流连,在酒池和美食中放逐,在华夏和东瀛之间奔徙。“世上飘零谁似我?”飘零,他只有飘零!他把自己置于命运的惊涛骇浪上,随波逐流。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做?
这与生俱来的浩瀚孤独啊!
书写此文前,常在思维从何角度来看待曼殊,我想,他虽有情僧、诗僧、画僧和革命僧等名称,但他扑朔迷离、落叶哀蝉的奇零身世,他袈裟披肩、风雨一生的坎坷命运,他特立独行、卓尔不群的超拔个性,他至情至性、如血奔心的浪漫情怀,他天下为怀、苍生为念的炽热衷肠,他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赤子心地;他出污不染、孤标纯洁的高尚品格,他半僧半俗、落拓不羁的奇异人生,他冷艳其外、熔岩其中的怪诞行止,他不可无一、不可有二的天纵奇才,他裁章闲淡、刊落风华的锦绣文字……简单叙写其此生,其一生之事想埋藏在心里,时而自己把玩一番。
历史的烟云散尽,唯余苏曼殊的一袭袈裟,在空中迎风招展,斑斑点点,半是脂痕,半是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