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芙利多的远方

我亲爱的芙利多,她走后很久了。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摸样,只记得她走时的苍凉。

&I

我在一片草地上。

虽然不是冬天,但这儿却是一片荒芜和苍凉,一大片衰老的黄色摇曳着世界的苍茫,如戈壁的茫茫黄沙。我就躺在这苍茫中间,直直地盯着蓝的无辜的天,像是一块蓝色的幕布,一伸手就可以揭开,然后就是梵高的《向日葵》。

于是我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抓着。

太阳正要落了,西边有像纱一样的云,和落日一同被白杨树枝搅得支离破碎,又像是缠绕在树上经久不散的灵魂。太阳的暮年是很悲壮且恢弘的,在消耗掉所有繁荣和活力后终于在最后一刻低下自己倔强的头,回首望一眼曾经,唱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慢慢死去。

一阵风吹过,我想起了芙利多。

芙利多,我亲爱的芙利多,你还好么?

我不记得芙利多来的时间,好像记事起她就在这里了。芙利多很淘气,会闯很多祸,让我和她一起挨骂,可是我们却又那么喜欢对方。那时我还是纯纯粹粹的孩子,我们会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梧桐叶,做着白痴一样的梦,在那间阴暗的屋子里数着飘落的叶子,安静而执着,知道某一刻,那片叶子化成了泥。我们认真的闭上眼睛,等待傍晚西方的血红。我们看到消亡自忧郁时看了四十三次落日就大叫真棒我们也试试吧,结果真的看了四十三次落日。我和芙利多都很喜欢窗前的那棵梧桐树,有它在我们很安心。我们会在有月亮的夜晚坐在梧桐树下,捧起一丝清幽的月光,看着梧桐一点点苍老。

而我们一天天长大。

&II

七岁那年,我认识了文音。

芙利多不喜欢文音,我和文音,在一起时她会躲起来。我看到过芙利多站在梧桐树后面看着我和文音时眼中的疼痛,可是我无能为力,我无法使她们融洽。

终于有一天,她们吵架了。

我想我应该去劝她们的,可我却睁大眼睛站在一旁,惊恐地看着她们,一言不发。

最后,芙利多做了让步,尽管她很不想。

我明白的芙利多,你不想让我难过,可是芙利多,我更希望左手拉着你,右手拉着文音,我们一起去看夕阳,一起看远方。

芙利多离开的时候,我遇到了蓝。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到过芙利多。她离开得很安静,像飞离地面的尘土,轻得让人无法相信。我一直以为她还在,某个安静的角落,静静地看着我。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可当我再寻找她时,我明白,我可能再也找不到芙利多了。

芙利多走了,想从没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III

耳边一阵火车的鸣笛,还有车轮的喘息。

这趟列车,会是芙利多离开时乘坐的么?

&IV

我再也没看过四十三次落日。

那么芙利多,你呢?

我站在老屋的旧址上,看着西便像是被贴烫疼的天空。

芙利多走后老屋就被拆掉了,那可梧桐叶被做成了家具。我和文音住在华丽的居所,过着被设定的生活。可那只是居所,不是家,也只有站在废墟上时,我才会想起美好年轻的曾经,这篇瓦砾,也承载了太多年少轻狂。

芙利多,你说有天你会去找你的远方,那么现在,你找到了么?

&V

我扶了扶眼镜,接着移动手中的笔。和文音的关系渐渐疏远,不知道是我抛弃了文音还是现实抛弃了我们,我们的关联随着白痴一样的梦销声匿迹。其实我们都清楚曾经只是曾经,可我们谁也不愿说破。无论是芙利多和我还是我和文音,我们都在为自己最在乎的付出自己最不愿付出的,换来的却是自己最不愿意的喜剧结果。我们再没有一起看过夕阳,,我们忙着各自的事,把记忆封印成海底坐垫,留下最后一点宁静。

我奋力从堆满数字单词句型公示的纸里爬出来,向着狭小的窗户望了一眼。窗户已经落满了灰尘,我睁大眼睛,细软的灰尘后面,有一点晃眼的蓝色。

我又想起了芙利多那个很久远很久远的远方。很久远很久远,久远到连时间也不记得,久远到所有牵连一根根断掉,终于在某一天,那把落满灰尘的琴再也走不出往日的旋律,只有被封印的日子在屋子里徜徉。闷热的天气引来一场暴雨滂沱,影子无处藏身——纵然有,它也是在雨中,让身上厚厚的灰尘在雨中从此种种的抖落。

很少再去老屋。

可是现在我站在瓦砾上,向着芙利多的远方望着,像久旱的植物遇到甘露一样,我像嗜血的恶魔嗅到了血腥味道。

但我从来不知道芙利多的远方是什么样子,却依旧会向他说的方向看。

&VI

我“们”真的长大了。

我“们”不再看动漫,不再做梦,不再站在草地上看夕阳时,我“们”长大了。我“们”褪下了曾经的愚昧无知,也褪下了幻想。我“们”不会再看四十三次落日,不会徒劳地在沙漠中找一口井,不会在将死时向上帝作做最好的祷告,我“们”只想打败对手,夺走最后一枚硬币。

我“们”长大了。

芙利多也越来越远。

&VII

很久之后又碰到了蓝。我们的瞳孔微微睁大,而后迅速低下头,佯装未见,甚至连脚步都都可以不停顿,擦肩而过。

“呃……,你见芙利多了么?”蓝先开了口。

“没有。”

“那你们还有联系么?”

“没有。”

“我见到她了。”

“哦。”

“她很好。”

“嗯,知道了。”

“你呢?”

“……”

“我先走了。”

“再见。”

蓝,你不该在我快要忘记芙利多的时候向我提起她。

我和文音坐在草地上,背靠背仰望天空。

“最近很少在一起了。”

“是啊,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很怀念小时候。”

“还记得芙利多么?”

文音不说话,直直地看着天。在我们心里都记得那个风一样的芙利多,我们谁也描摹不出自己的想法,只有捧在手心大口大口地吃掉,让未用三十一个小时消化,然后融进血液里,割破手指,从伤口流出来的鲜红,都是曾经的美好或忧愁。

&VIII

亲爱的芙利多:

你走后很久了。

我正躺在被窝里,自己一个人透过玻璃看着月亮。月亮很美很亮,像一张白纸,我伸手去捡,却打破了整齐的银花,但那看上去很美好。

学弟学妹们都放假了,真羡慕他们。学校里空旷了好多,学校墙角的豁口显得更大。豁口的天空很特别,像鸡尾酒一样,好多色层,每个色层都灰灰的,像铺了层细软的灰尘。

以往的时候会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琴声,很安静,有时我在想那是不是你在唱歌?我想我大概是疯了。可那琴声真的很美,美到让我忘了所有,比如时间,比如被窝,比如你,还有我。

现在的日子很平静,没有你带我闯祸似的刺激。我学会了很多,比如感慨,比如伪装,比如将梦想打包,然后在现实里生活。

我开始明白,我终究不会是你。

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走,而且那么悄无声息,我最后也没搞清楚你的远方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四十五度的天空里有你的远方。我已经不记得你的摸样,大概我从没记住过你吧,可此时我又是如此想念你。

还记得那棵梧桐树吗?小时候我们对着它做白日梦,想想真是可笑。

和文音断了联系。我知道你不喜欢文音,但是芙利多,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可是原谅我,我将你的好意付之东流,但我无能为力。我们每天过着被设计的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力囚禁自己。我们不在猜测前世,也不再占卜未来,只是麻木的做着手头的事。我们不越雷池一步,乖乖地呆在盒子里。我们不像你,没有叛逆的勇气,没有逃亡的勇气,所以我们不知道我们的远方是哪里。走在学校里,悲凉就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慢慢浸透了扭曲的空气。

三月时回了老屋,那儿已经变得很狼狈了,可我们的回忆还在,像被丢在床下落满灰尘的旧鞋子,抖落灰尘,留下模糊的残影。

我们在残影里一步一步走向终点。

终点,不一定在远方,有时是千年以后,从废墟上捧起一捧沙土,风一吹就轻而易举地飘散,我们连同远方,一起灰飞烟灭。

其实写这些文字时我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出于怀旧吧,大概,就像枯藤上的最后一片叶,锯齿已经枯黄,还是紧紧抓著藤曼,倔强的贴着老墙,苟延残喘。

文音也要走了,勉强了这么长时间,留不住最后一丝牵挂。

尘归尘,土归土,该走的,不该留。

埃及法老用来安抚灵魂的咒语,我用来安抚曾经脚印,和我未见过的,远方。

还有那棵被我们苍老的梧桐。

芙利多,我想和你一样,逃离到远方,逃离这拥挤的世界,在两日交替的那一刻化作幽灵握住时间,想一剑走天涯挥泪断天下。

但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不是你。

走吧,芙利多,走远点。到你的远方去,你不属于这里。

偶尔看看夕阳吧,炙铁一样的晚霞会融化掉一切。撒旦在天国,无论是妖是魔是灵是魂统统被称作人。如果晚上迷路了,千万别抬头,阴天上有一颗叫北斗的星星。

老屋被拆掉了,它居然是意想不到的小,梧桐河我们白痴一样的梦一起被打磨成了家具。

这都在你走后不久。

学校的日子很难受,每天为空虚的事情忙碌着,看着四角天空。我们当然不会这么听话啦,于是我们就刺破了老师的车胎。哈哈芙利多,越来越像你了,像你的叛逆轻狂。

但我终究不是你。

你清楚,如果一块石头被打磨太长时间会失去所有棱角。

曾读过一个故事:森林里一块石头被分成了两块,一半被带进了城市,但它想回去,于是一次次思念里石头一次次破裂,一次次被带到离森林更远的地方。但最后它还是回去了,那时它已经成了一粒沙。我想我就是那半块石头,只是我没有回家的勇气。

现实比我强大。

那么芙利多,再见了,希望你的远方里,会有一叠背信封包裹的落了尘的泛黄时光,希望你的远方里,有清澈的天。

你的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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