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种人,每天只适合做四件事!”老温瞪了我一眼,翘起二郎腿说道。
“哪四件事?”我扭了下有点麻木的腰部,倚靠在铁皮墙上,目光斜视。
“一日三餐。”
“一日三餐?不是三件吗?”
“一加三……”
“呸,年龄和爱情真的没有太大关系。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还有情人眼里出西施呢。”我反驳道。
“这……爱情应该需要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亲友支持等等吧,年龄相差太大家里人也不会同意啊。”小安尴尬地笑了笑,站回原来的位置,贴在小腹两侧的双手弯成半月状,在曲骨附近徘徊了片刻,溜进裤兜里。
“我并不认同安兄的观点,我觉得,长久连结我们爱情的不应该是外在,而是内在。那些能够长久相伴的人,其实是能够相互尊重和满足彼此需要的人,爱和被爱的需要当然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是我们的需要远不止这些。”讲到这,我的脑海再次浮现出那个陌生的影子,耳畔响起那个熟悉的名字。
“相互尊重、满足彼此,你说的也对。可是年龄差距太大的爱情注定是曲折的,比如很容易被亲朋排斥。”小安坦诚的脸上露出片片红晕,从右边裤兜掏出的手掌扬到头顶。
“安兄,你和海棠的婚礼办的顺利吗?”
“还行吧,不瞒你说,只不过在结婚前出现了一段小插曲。”
“哦?”老温扭头望着安小成,脸上漾着好奇。
“我和弟弟小空的婚期只差了半年多,当时我们老家的彩礼是八万八,然后家里人就让我和海棠商量商量,希望她能说服我老丈人和丈母娘,少要一点。海棠在这件事上很通情达理,可我老丈人死活就是不同意,非得拆散我们,并让我给海棠支付一笔精神损失费。这件事搞的村里人尽皆知,那段时间,我走到大街上经常听到别人在我背后议论‘这孩子真倒霉,遇到毛盛这么个老丈人’、‘就是,谁敢沾毛盛的便宜’、‘别说,了,要是传到毛盛耳朵里……’我爸极其好面子,为此气的差点进医院。”说完,安小成挤出一丝微笑,泛光的瞳孔里飘着些许歉意。
“后来……”
“后来海棠闹绝食,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她本来身子骨就弱,这么一折腾……”讲到这儿,如鲠在喉的安小成低下了头。
“在海棠的心里,她觉得你能满足她很多的需要,唯独在彩礼上没有满足她,而恰巧她对彩礼的多少没有特别强烈的需求,所以,她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你。”
老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放在桌子上的手肘托起下巴,下半身依旧保持着二郎腿的姿势。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仿佛在期待什么。
在我的印象里,老温算得上是一个感情的色盲,在他的感情世界当中只有白色,没有黑色或者是灰色。他身上具有对婚姻所需要的百分之百的忠诚,如果婚姻是一场考试,他一定会做个百年好合的状元。
“每个人都是特殊的,如果我们能给对方所想要的,不管对方年龄多大,只要给了,就会让对方产生和我们在一起的冲动。现实生活中,的确大部分人有强烈被社会和家人认可的需要,又或者年龄的差距满足不了他们的其他需要,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选择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差很多的人结合。但如果我们都能相互满足彼此的绝大部分需要,只是年龄差距有点大,那么结果很有可能是好的,这样的结合肯定是幸福无疑的。”说完,我偷瞄了老温一眼。
“三点一刻喽。小安的老丈人听起来很牛气啊。”老温打了个哈欠,把从裤兜里掏出的手机滑摔到桌子上,随手拿起旁边的圆珠笔,把玩起来。
“的确,他是我们那的一霸。”
“那你和海棠结婚后,你老丈人就没再找过你们麻烦?”
“没有,老话说的好,虎毒不食子啊,只是隔了好几年,有了层层以后,才让我们进的门。”
“这么说,海棠和她父母好几年没联系?”
“不是啊,我告诉海棠,她父母也是为了她好。所以,我让海棠隔三差五的就给家里去电话,逢年过节我们会一起去看望她父母,即使不让我们进门。我丈母娘是个晓事理的人,也经常会在老丈人面前提我们过得还行、我和海棠多么恩爱等等。去年麦收的时候,我爸因为热伤风住进了医院,老丈人二话不说,打电话叫来了好几个年轻小伙,两天就给把地里收拾利落了。”
“真幸福。”我从烟盒里取出两根烟,递扔给安小成和老温。
“我就知道我们的努力不会白费。”液态甲烷被高压发生器点燃, 火光映红他的脸。
“老温,手机响了。”
“小—雅,陕西咸阳。你真不打算追王婷了?”突如其来的电话让安小成伸长了脖子,表情变得匪夷所思。
“哟,这是……”
“都给我闭嘴,哪那么多事儿。”迅速拿起手机的老温扭动了下身子,一脸提防。在确定安全之后,按下了接听键。“喂,小雅。大概再需要十个小时就到了,下一站是商丘。嗯,好的,我也想你。拜拜。”
“老温,你真不打算追王婷了?”安小成向前迈了一步,双肘压在桌子上,身体呈弓状。
陷入沉思的老温抚弄了下油亮的长发,后仰的头部贴在铁皮墙上,露出白皙的脖颈。少焉,他摸起桌子上的那根香烟,柔柔地放到唇边,点燃。眉梢微皱的他深吸一口烟,让烟的香气在身体里走一圈,然后再从嘴里放回人间,缭绕的烟雾在香烟的撕裂声中悠悠地飘向头顶的橙黄色光芒,幻化成一幅绝妙的画卷,似翻滚的浪潮,如平坦的沙滩。
列车在轨道上疾驰,瘫坐在凳子上的老温目光盯滞。半掩帘布的窗外,皎洁的月光和烁动的星辰同我们是那么地接近。幽静的天幕下,浓的化不开的春意眯着眼睛,在希望的的田野上,将根扎埋进土里。还记得小时候拔下的麦苗,甩落尽泥土之后高举在手里,那随风飘摇的根部,像极了此刻老温抖动起来的胡须。
许久,老温长舒口气,伸出的右手熟练地拉开身旁的抽屉,掏出一部平板,敲打起来,身子依旧慵懒着。须臾,将平板放在桌子上,缓缓开了口:“呐,这里面应该有答案。”
我厌恶相亲,因为我总能从对方身上感觉到至死方休的无尽压力,有生命无意摧残的特殊,也有灵魂、思想夹带的令人费解。即便如此,我还是去了,我畏惧媒人的嘴,我还想在村子里混。懦夫!我常在醉酒后咬破自己的嘴唇,一脸鄙夷地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
说真的,今年之前我没拒绝过任何媒人介绍的任何相亲对象——包括很多被生命无意摧残的、需要倍加关爱的。我由衷地感谢那些媒人对我的惦记以及吹捧,让我在工作之余有机会打扰别人和被别人打扰。侥幸,我的出现及离开并没过分的打乱她们的平静,我时常因此而感到幸运。
在近四五年的光阴里,我聊了无数的女孩,但大多数都在相差无几的情形下以失败告终。长此以往的诸如类此,亲人厌烦了,“介绍了这么多,就没一个合适的?”“别眼光太高了……”媒人生气了,“××怎么了,不就……又不影响过日子。”“××挺合适的,结婚后饭还是会做的,到时候你上个班……”我却笑了。拉扯或搀扶着媒人,企图用香烟和酒菜来安抚她们发自内心的惦记、堵住她们慷慨激昂的喋喋不休。
我喜欢骑电瓶车返程,在相亲结束的时候,因为我不敢做公交,唯恐情不自禁涌上鼻尖的抽搐惊扰了邻座的鼾声。每一次相亲对我而言都像经历一场疾病,病魔令人痛不欲生,它掀起我平静的心湖,继而泛滥到眼睛。我无法满足自己内心一连串的“为什么?”我应该体谅亲人、感谢媒人,路过母亲坟冢附近的时候,我开始这样安慰自己的内心。
田野里翻滚地绿浪淹没回忆,汹涌地扑贴在不远处延伸到无远弗届的高铁支柱上,透过茫无涯际的深绿思虑未来,我貌似看到自己濒临死亡的场景:浅盖在微晶石地板砖上的油渍和灰尘阻碍了阳光投向室内的均匀与和谐,我挣扎着偎靠在白色的低箱水曲柳床头,额头因疲劳而沁出的汗珠浇满苍白扭曲的脸。抿一口干裂的嘴唇,从客厅传来的震耳电视剧声音加快了我的心跳,“喂,可不可以小点音量”,我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呼喊,一次次被电视剧的分贝盖过,直到刺鼻的番茄泡面味道越来越浓,我看到了一双抖动的腿颤巍进卧室,浓郁得令人作呕的番茄泡面味道从碗里飘出。还有碗的外围……
我被护士肖菟、前台妖妖、同事秀秀、主播小姚等等等等,探问近乎一样的问题。我在笑脸相迎的同时,还要点头媒人吹下的牛逼。我让无数个女孩淘汰出局,因为我的身高和模样;家庭和学历;甚至是因为她们没有听说过我所从事的职业,没有共同话题。但,她们在一开始的时候,都说没问题。
在每一个醉酒的夜里,我瘫废在马路牙子上,目光撒向这个偌大而陌生的城市,感觉自己犹如一株飘零的蒲公英。忘却了何处是来路,何处是归途,游离于梦与非梦之间,仿若一个彷徨、孤独的流亡者。
岑寂的深夜我会将心儿掏出,嘲弄地攥在手里,用舌尖舔舐那通红的血淋。血色斑驳的牙齿裸露在空气中,臃肿的脸蛋儿更加臃肿地向两侧和后方撕扯,喉咙里喷发出冷冷地嚎声,冲击着饥渴的目光、撞击着半透明的耳膜。深负罪恶的心脏在沸腾的嚎声里高频地扑通,焦灼地祈祷,羸弱地喘息,在被自我训化的反思中忏悔,在被现实打败的虚妄里苟且。我看到了家人、朋友,失去的以及存在的,温暖而又安静,刹那间、恍惚中……
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