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薄荷
章浣枝关上门。汪明麓走了,偌大的客厅顿时显得空荡荡的。
浣枝指尖轻轻拂过雪白的墙壁,茶几上汪明麓留下的钥匙在灯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银灰色的欧式皮质沙发、黑白几何纹路的法国短毛绒地毯、十九世纪末印象派风景壁画,浣枝两手合抱环视四壁,对这种不劳而获的占有,她有些过分心安理得。“这屋子的格调太冷了”,好在汪先生临走时交代浣枝可以按自己的喜好任意布置,浣枝计划着买一束红玫瑰放在门厅拐角处,她喜欢玫瑰。地毯要换成杏黄色的,沙发要铺上橘色的绒垫,还得添置一些色泽鲜艳的装饰物。她已经预料到汪先生并不会每天来,虽然她并不在意,但屋子总归要有点人气,她要用色彩将眼睛填得满满当当的。
她推开阳台的窗,上海初秋的傍晚,没有风。层层密密的高楼耸立入云,人在其中是那么微不足道,她不过是拥有了这座城市的小小一扇窗。但那有什么关系?现在,她站在这里,一呼一吸仿佛都有了底气,上海的云影天光尽收眼下,一切是那么崭新、敞亮、开阔。
记忆裹挟着熟悉的潮湿气息席卷而来。她想起她住过十几年的旧房子,还有她的祖母。浣枝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她打小跟祖母一块生活。闽南恼人的梅雨时节,过道里晾的衣服滴得地上总是湿嗒嗒的,逼仄阴暗的房间住着她和祖母两个人,偶有穿堂风吹过,隐隐的霉味散了又来。祖母是个勤劳善良的妇女,以替人缝补衣物为生,生锈的老式缝纫机与两张四角桌拼接而成的工作台占据了家里的半壁江山。除此之外,家里堆得最多的就是书了,且是旧书。祖母虽然收入微薄,但对浣枝并不吝啬,她倾其所有供浣枝读书,并尽可能让她在吃穿用度上不短缺。
好在浣枝对吃穿并不讲究。她最大的乐趣是散学后去学校后街的旧货市场淘书。她流连驻足于表情夸张有趣的外国陶瓷娃娃、红漆镶金丝的六角梅花胭脂盒,“小姑娘真有眼光,这些都是从有钱人家淘下的好货哩”,浣枝对小贩羞涩地微笑,“真好看,叔叔我再多逛逛”,钱要花在刀刃上,她打小就知道。她在旧货市场找到了她的精神乐园,最初是被厚厚一册书的封面吸引了,一青衣女子独坐幽篁,颔首抚琴,眉目中是盈盈的柔情,浣枝觉得说不出的美,于是奢侈了一回,狠心收入囊中。这是金庸的《笑傲江湖》,自此之后,她几乎是将令狐冲引为知己了,她感慨于他的身世遭遇,也倾慕于他的落拓不羁,如溪边饮水而归误入森林的小鹿,她不经意闯入了一个有情有义的江湖天地,内心惊奇而欢喜。后来,她陆续淘到金庸、琼瑶、《红楼梦》、《西厢记》,漫长的清贫岁月里,书籍与祖母,像两道阳光照进她灰暗的生命。
浣枝学习一直很刻苦,所念大学排行前十。她勤工俭学,努力拿奖学金,她要拼命赚钱买房,让辛苦操劳一辈子的祖母安享晚年。然而事与愿违,浣枝念到大四尾声时,老家传来祖母因脑溢血去世的噩耗。消息来得太突然,她长久以来的信念与坚持在那一刻轰然崩塌了,她从小与祖母相依为命,父母除了给她一个响亮的姓氏,什么也没留下,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祖母过得好。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了,那拼命赚钱还有什么意义,她已经毫无牵挂了。
浣枝对汪明麓的提议并未过分犹豫。好人难有好报,她为什么非要做好人?她也奇怪为什么汪明麓偏偏看上她,她谈不上多美,勉强也就是皮肤白皙的清秀女孩儿,而且少年时代的清贫让她有种营养不良似的瘦弱,总之,她绝不是情人的上佳人选。管它呢,她和汪明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为什么不可以?她对以前永远要为明天担惊受怕的生活受够了,何况,她对汪明麓的印象还不赖。
(关于女性觉醒与成长的中篇小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