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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小条（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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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跟我说过一件事，她有个同事，三十多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对象，然后有一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就被一个劫道的给堵在墙角里了，人虽然没事，但受了不小的刺激，半年之内，就把婚给结了。

为了下班能有个人接，为了茫茫的灯火里有一个人等。她不用再害怕了，只要她愿意相信，婚姻的本质不是交换。大冷天儿一个人在外面赶路又没钱打车的时候，我也这样想过。也许世间所有相貌普通又没家世的女子最终都是如此。

我跟白雪认识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没钱，没工作，没爱情，舔着脸借住在我姐家一个放药的房子里。房子里堆满了大纸壳箱，有壮阳的，有治不孕不育的，清一色的都是蒙药。那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的鼻子眼儿和嘴里都是中药味。屋里有两张很大的写字台，白天偶尔有人来办公，接个咨询电话啥的，晚上我就在这张写字台上看书，吃饭，听CD，一边找工作。一边再找工作，再看书，再听CD。CD机也是我姐给我拿来的，音质很差的那种杂牌子的，至少让我晚上有点儿声。其实我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习惯了一个人吃简单的食物，习惯了晚上把沙发打开睡觉，白天在收起来。白雪的话只在一瞬间让我觉得有点悲壮。她抬头看了看棚顶那盏昏暗的吊灯说，你看这屋里多暗呐，老这么呆着，心情不抑郁才怪。我说这些药都不能见人，怕查，跟我一样。

白雪坐下来就开始抽烟，她的烟瘾很大，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一根儿接一根儿。她说她发胖之前长的特别像关之琳。她确实是非常女性化的，尤其那一抹通红的樱桃小嘴。后脑勺勉强揪巴起一个小尾巴，坦白的露着一个大脸盘子。我在网上看见她照片的时候就觉得她挺俗的，没想到她能回信。她有点啤酒肚，特意穿了一件黑色T恤，胸前一直斜挂着一个男士背包，进屋也不拿下来。抽烟的时候眼睛眯着打量我，烟屁衔在嘴角，斜着脑袋，看上去特别像在五爱市场扫货的中年女商贩。我说，这发型好像不太适合你啊。她马上就说，你别瞧不起我呀。我说我哪有。

当天晚上白雪就给我发短信了，你搬到我家住吧，我说不方便吧，她说就我自己。我说你爸妈呢，她说早离婚了，我妈现在跟别人搭伙过呢。我几乎没怎么迟疑就答应了，这也许正是我所期待的，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生活会变得这么快。我和白雪是在一个网站认识的，专门给女人找朋友的那种。

女人和女人的关系不像男女之间那么复杂，没有试探期，基本上互相不讨厌，不杀人放火的就可以住到一起了。白雪家在中街附近的一个老旧小区，这楼房大概有三十多年了，但屋里非常整洁，她妈偶尔会回来收拾一下。第一次去，白雪问我能喝几瓶，我吹牛说一瓶啤的，半斤白的。白雪说这家伙，还能整白的呢，白雪不喝白酒就买了六瓶老雪，又买了炸串和麻辣烫，她们小区的麻辣烫非常有名，就开在一栋快要拆迁的房子里，连个门市都算不上，屋子里也是黑黢黢的，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地沟油味儿，但就是人多，还有开车过来买的，我俩排了半天队，但是心情很好，就觉得阳光啊，空气啊都前所未有的好，就连看这油腻的老房子也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温度，一个人买饭和两个人买饭那感觉是不一样的。看见这个也想买，那个也想买一点。我坐在沙发的一头儿，白雪隔着桌子坐在一把椅子上，可能是不好意思吧，她到了家就跟换了一个人是的。我一杯接一杯的喝，很快就晕乎了。白雪说，你别着急啊，话还没说完，我又干了。她就哎一声然后无奈的跟着我干了。我觉得她也有点可爱。白雪说我笑起来挺好看，跟不笑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其实我已经喝多了，不知道为什么和刚认识的人喝酒总想逞能。晚上她跟我说别走了，我就算正式住到她家了，当然花的都是她的钱。其实她也没什么钱，刚从国外回来，她出国的那个地方她说了好几遍我也没记住，好像叫啥塞浦路斯。我觉得这四个字编排的毫无逻辑，也搞不明白她是去学习还是去打工，反正花了她妈不少钱，好在她妈是开佛店的。店里每来一个算命的就够白雪吃一顿烧烤的。

白雪家附近那一排长长的烧烤摊儿是她心中的白月光，基本每周都去，点一盘肉，一盘烤毛蚶，一个地瓜片，一盘花菜就开始喝。有了那种关系以后我陪酒的业务就算自动取消了，我再也不用装能喝了，白雪嫌自己喝没劲，就打电话叫人来陪她喝。她有一个发小叫鞠冲，鞠萍的鞠，是个干干净净的寸头小伙子，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在客服工作，修手机的，据说手下还有几个小女徒弟，看着也挺得意的，但我一眼就看出他和白雪是青梅竹马。其实白雪没胖以前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大眼睛，羊毛卷，真的有点像关之琳，自从出国以后就越来越胖，又水土不服起了一脸大包，大包从腮帮子一直蔓延到脖子，买了许多李医生都不好使。于是她越发的放飞自我，医生让她忌口不要喝酒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食物，但她几天不吃烧烤不喝老雪就受不了。一排烧烤摊，里面咋呼最欢的那个胖女子就是她，她的肚子越发圆滚了，里边一次能装下十瓶老雪。有一次我陪她去浴池洗澡，搓澡的老姐问她，你这肚子能搓不，我俩半天才反应过来，人家是以为她怀孕了。鞠冲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白雪，渐渐变得意味深长，好像在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比我还糙了。那时候我已经找到工作，在一家培训学校教平面设计，白雪就把我的笔记给鞠冲看，有些炫耀的说，你看她教的这玩意你懂不，你知道啥叫平面构成不，我以为是数学呢，说完还一阵浪笑。鞠冲笑笑没说话，不耐烦的看我一眼。我知道白雪很喜欢我，尤其她看不懂我的时候。有时候我备课，她就盯着看我，很自然的就摸过来了。其实我不太懂怎么让她舒服，每次都是她主动，如果我说每个女人都很享受被自己男朋友强奸的感觉，那跟白雪在一起就是这种感觉，每次我在她耳边说让她摸我，她都激动的像个真正的老爷们，拿着劲把我当数学题解了。做完之后还要久久回味那句话。反正我知道她对这一套很着迷。

后来大概是鞠冲默认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了，也就不大来了。没有了观众我也觉得乏味，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以后，我开始思考人生，我肯定是没有想过以后就这样跟白雪在一起的，唯一的交流就是吃吃喝喝，吹吹牛逼。即便生活的真谛就是吃吃喝喝，那也不该是跟白雪这样的人。在此之前，我们仨的状态基本就是白雪说自己怎么能喝，鞠冲看着她含笑不语，我无聊。那段时间我们吃了太多的烧烤，以至于后来一吃烧烤我就想起白雪，一想起她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儿，那种感觉挥之不去。

也许每个人最终都是孤独的，跟有多少朋友，结没结婚都没关系。自从上班以后，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变少了，白雪后来也找到一个工作，在一家酒店做出纳。这之前我们几乎整天混在一起。每天睡到很晚都不起来，一直饿到晚上，再出去大吃大喝，醉的不省人事接着睡到第二天中午。偶尔一次出去逛街，白雪说想想买情侣衫了，我就陪她逛了半天，我看上了两件差不多的T恤，但是白雪还要再看看 ，我说我累了，不想看了。其实我就是嫌她墨迹，我也不是嫌她墨迹，我是烦她没钱了还非要出来买东西，结果看哪个都不顺眼。其实我也没钱，两个坐吃山空的人在一起是不该互相埋怨的，但我就是想生气，白雪看出来我的烦躁就哄我说，要不我带你去佛店玩吧。我说佛店有什么好玩的，烟熏火燎的。她说，店里有个女仙儿叫大胖，算命特别准，我带你去算算啊。我一听，顿时来了兴致，但表面还是装的不想去，白雪就拉着我去了。大胖还挺不爱给我算的，给我算没钱收，白雪说了半天好话她才答应，大胖让我说我的生辰八字，我说是下午四点出生的，她就用手掐算了一会，又让我抽个签，我抽了一个，她看了一会儿就说，问什么。我没好意思说，白雪说，姻缘。大胖一脸严肃，说，你是32岁结婚的，我一听那还得七八年呢，就觉得这逼肯定算的不准，然后她又说了更不靠谱的话，说我生命中会有三个孩子，我说，国家只许生一个，我他妈一个都不要。大胖也急眼了，说，我说的是生命中的，知道不。白雪看我脸色有点难堪，就找了个借口把我拉出来了。你看带你来玩的，咋还急眼了呢。我说有这么玩的吗。她凭什么说我32才结婚啊，她有什么权利预知未来啊，白雪说，这就是个解闷的事儿，你咋还认真了呢。我生气的说，你当然不认真了。白雪说，你就那么想结婚吗。我不理理她，一个人走在前面越想越生气。过了一会白雪追了上来拉住我说，走，买衣服去吧，我妈给我钱了。我看她那样憋不住笑了一下。白雪又说，晚上去哪吃饭啊。她这么一说我就又烦了。

白雪认识我以后，并没有停止在网上继续寻找合适的女伴，有时候当着我的面就跟别人语音，因为我从来没说过爱她的话，也从来没答应她要永远跟她在一起。很快她就认识了晶晶，一个在开花店的女孩。

看到晶晶的一瞬间我心动了一下，脸熟，打扮的非常男性化。像那种经常会在超市或者饭店遇到的自来熟的小男人。她的口头禅就是，今天又有大妈说她走错厕所了。晶晶见过我之后也开始心照不宣的避开白雪，单独给我发短信。很明显她是不可能上白雪的。

有一次晶晶半夜来沈阳进货，特意留了一大捧进口玫瑰，为了见我，在雪地里站了好几个小时。等我见到她，红色的玫瑰已经结了一层冰冷的霜。那天恰好是个周末，我回我姐家拿东西，因为太晚了就没去白雪那儿，实际上我已经打算在单位附近找个房子搬家的，只是一时还不知道怎么跟白雪说。晶晶找不到我就只好给白雪打了电话。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在三角恋爱里，这种讽刺屡见不鲜。晶晶说是来找我们俩的，但我们谁也没接着电话，我说我电话没电了，白雪则说睡着了没听见，为了避免尴尬，大白天的我们一起去了KTV。

晶晶很快喝多了，也说了很多话。她的脸热的像一个蜕了皮的冻秋梨，她说她拿着那么大捧的玫瑰，在楼下疯狂的喊我的名字，所有人都看她，那一刻她绝望的想自杀，而我也只能从她简单的叙述中把感动在心里重演一次。

现在她终于可以把花送给我了。就像完成一个仪式。在白雪的注视下把花郑重的递给我，也许这正是我所期待的爱，舍生忘死，遍寻不到。我们一起唱歌，酗酒，说胡话，抽烟抽到吐，晶晶把她这些年的储蓄卡一张一张拍在桌子上，掷地有声，举止浮夸。今天她穿的是一套牛仔服，牌子的，只不过穿在她身上总有一种刚刚脱贫致富的感觉。她以往的生活是贫穷而痛苦的，说起来无非就是父母离异谁也不管她，和奶奶一起过，在奶奶的眼皮子底下交过无数女朋友，凡此种种。这些话叽里呱啦的从她的厚嘴唇子里飘出来，话也变得很厚似的。

白雪也喝多了，一边说你离婚，她也离婚，这年头大家都他妈离婚一边疯狂的往嘴里塞圣女果。她让服务生再来半打老雪，之后开始一趟一趟的去厕所，晶晶就趁白雪去厕所的功夫拉我的手。她的手非常有劲儿，像一把钳子，平时她就是这样干活的吧，麻利的把玫瑰花上的刺一枝一枝的撸掉，她也这样摸女人，摸得受不了了，就顺势把手指伸进她们的阴道。

我终于要从白雪家搬走了，我在单位附近的文艺路租了一间隔断间。就是两户公用一个厨房的那种，我屋里的卫生间大概也是后隔的，只能容纳一个坐便，我上厕所的时候要歪着脸，不然一提裤子就会蹭到墙上。就是这样一个头顶长草的房子，一个月也要五百块。那时候我一个月才赚一千二，每天都累的吐沫星子乱飞。但我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下班后顺路买一屉小笼包子，有时候也吃些零食。很容易就打发了。再把我姐的CD机点上，放一个电影听着声音入睡。那时候我半夜经常惊醒，打开台灯，就看见床头柜上的蟑螂慌张的四处逃窜，一会就没影了，我又把CD机打开，听着电影睡觉，听着听着又觉得害怕，心跳的很快，想去厕所。这时候我会想到白雪，想到跟她一起有过的生活，晚上我睡不着就频繁的上厕所，每次她都会搂搂我，跟我说句话。搬家那天白雪本来是不想送我的，一大早就去上班了，我自己收拾好行李，突然心里特别难受，就哭了。我丝毫不留恋白雪为我营造的生活但我更害怕未来，也许对我来说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好像是一样的。这时候白雪从单位匆匆的赶回来了。她抱了我一会，我就继续哭了一会，她说，行了，以后好好地吧。现在工作也有了，再找个对象，你也不是真的同性恋。我没说话，然后她就默默的搬行李，一直到新房子，帮我收拾好卫生，又去买了清洁剂把厕所刷了。她环顾着我的新家，感觉她很不满意，但是也没办法，她知道我不会再跟她回去了。

之后很长时间没有见过白雪，我上课很忙，下了班也懒得去上网就没再看那些网站，但是经常发短信，跟白雪发，也跟晶晶发。我经常在没课的时候找一间没人的教室把自己反锁起来，躲在墙角一边发短信一边抽烟。日子似乎更加孤独了，来不及细想。我在短信里写，今天是七夕了，什么是七夕，七夕是神话里的字句。最近我经常听《神话》这首歌，我觉得这歌很俗气很肉麻，但就是心酸，有时候也会哭。这周末来辽阳找我吧，晶晶回。

又是夏天了，我穿了一件白色的吊带背心，蓝色的喇叭牛仔裤，这段时间我瘦了一些，一路上心情都很好，想象着晶晶见到我时的样子，觉得有点期待。下了大客车，果然看见晶晶开了车来接我。我问她什么时候买的车，她说是借的。

晶晶的花店好像是刚搬进来的，她说原来的老店实在太破了，这个新网点刚买的，花了几十万，现在的卡里没有一个有钱的，压力特别大。在花店忙前忙后的是一个20岁上下的高大女孩，长得五大三粗，我和晶晶一到店里，她就迎过来了，晶晶介绍说，这是小微，店里的服务员，我直觉她和晶晶的关系有点不一般。

晚上，晶晶要带我出去吃饭，小微也要去，晶晶要她看店。小微挺不乐意的，来来回回的捣鼓收银机，晶晶就把她拽到里屋去了。说了一会，她们就出来了，小微站在收银台那还是耷拉个脸。在路上我问晶晶，小微是你女朋友吧。晶晶说，得了吧，我哪能看上她啊，一边用手比划，她能把我装下。我笑了笑，觉得那很可能是真的。晶晶拉着我的手说，你好像瘦了，我心里有点得意。不过胸还是那么大，我推了她一下算是回答。她的眼神似乎在告诉我晚上的销魂种种。吃完饭回到花店小微马上迎上来，大声说，你朋友来了。晶晶一愣，我一看，是白雪站在那。晶晶马上高兴的走过去，咋不告诉我呢，说着啪啪拍了白雪两下，疼的她直咋麽眼，在家呆着没意思就想起你来了，咋的不欢迎啊。几个月没见白雪了，她不扎小辫了，烫了一个很洋气的头，有点像年轻时候的小虎队。晶晶指着我说，你看谁来了。说实话我有点尴尬，我冲在场的几个女人笑笑，很明显，在她们眼里我最好看，也最像骚孔雀。我不知道白雪是怎么想的，不过她见到我倒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九点多的时候突然到了一批货，晶晶要小微去车站取货，小微要晶晶一起去，晶晶说要看店，叫白雪陪她去。白雪讪讪的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就跟小微走了。

小微和白雪很快就回来了。小微一进屋就窜进卧室，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小鼻子还一翘一翘的说，咋有股骚味呢，晶晶马上把小微拽进屋里，她俩吵了一会。小微好像哭了，我听见晶晶说，能不能别疑神疑鬼的，我现在多难啊，一屁股贷款你别再闹了啥的。我一听这话，觉得无论男女从谁嘴里说出来都是一样，一样那么虚伪。

后来晶晶带小微来沈阳上货，问我要不要出来聚聚，还说白雪也来。我想起那天的尴尬就觉得没意思不想去，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去了，白雪有了新女友，晶晶也似乎跟小微也明确关系了。她苦笑着说被小微套牢了。我说小微挺好，又实惠又能干，对你还好。晶晶说，但我总想着你。

白雪的女友整晚就只唱一首歌，好像是专程来练歌的，“我曾经爱过这样一个男人，他说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我为他保留着那一份天真，关上爱别人的门”，真是倒牙的歌，和倒牙的小骚货。在白雪面前，小骚货说她就是那种能为爱情牺牲一切的女人。然而不到一个月她们就分手了。

白雪问我到底有没有和晶晶上过床，我没有回答，我想她会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我，晶晶和白雪，小骚货和五大三粗的小微，在KTV接连逗留了两天，我们是奇怪的五个人。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