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随想
刘国飞/文
病房里,妻已睡下。
我打开窗户,一股强冷的风向我奔来,丝丝缕缕的冷空气爬满我的全身。窗外,细雨纷飞,这天已经阴冷了数天。看来,这就是冬天,冬天真的来了。
我赶紧关紧窗户。灯已熄灭。我在黑夜里守护着妻。她饿了,我喂她吃;她咳了,我扶她拍拍背;她难受了,我为她擦擦身。我听不清她的话,她就生气;我照料方法不妥,她就生气;我说欠费了,我去交,她就生气。她该生气,因为她难受。她不该生气,生气不利于恢复,生气我会更心疼。
现在,她暂时熟睡。我一个人坐着或者呆呆地站着。对,一个人,没事干了,反倒不清静,也不习惯。我移步窗前,窗外漆黑一片。夜已深,路上没有一个人,远处银杏树叶落已尽,光秃秃的树干在风中纹丝不动。昏黄的路灯,透出一片光亮,洒落下来,照亮银杏的皮肉和它的心灵。抬头,几十层的住院大楼灯火辉煌,点点灯火犹如繁星点点。看着冰冷的住院楼,我多希望自己褪去躯壳,灵魂出窍化为远方的一颗星,小小的,却自由自在地飞翔。
我想打个电话给父亲。我要告诉他儿媳病了,很严重,我暂时不能回家。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庄稼不要管了,干不动你就闲着,身体才最要紧。如果生病了,你要立即去开药打针,决不能拖。我不知道这几个月里,你都还好吗,我的父亲?
我想打个电话问问岳母。你还好吗?自从妻生病以来,我知道你的心里比我还难受。前次回家,我看见你的头发更白了,皱纹更深了,整个样子显得更加苍老了。老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可是你早已将我当成你的儿子。我也早已在心底暗暗将你当成我的母亲。我只记得,你一身的老毛病,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身上还疼吗?外孙子太能跑,太能动,你追得上他吗?你一定累到极点,疼得睡不着觉了。
我想打个电话问问岳父。女儿今年上一年级了,这么长时间,你还适应学校生活吗?女儿呀,你想我们了吗?我记得我们离开家的时候,你还在发烧,高烧不断。是你太能添乱,还是我们太狠心了?你妈妈病得厉害,为了你妈妈,我们不得不到处奔波。我们已经顾不上你了。你呀你,让我怎么说你呢,我的女儿。儿子呀,一岁多的你,听说你又生病了。你平常什么都吃,活泼好动,你的小身子被养得壮壮的,满身是力气。你怎么就那么爱生病?现在,你也来凑热闹了。我的儿子,你那么小,要去区医院吊针,也不知能不能打得上?你太能动,除了睡着了,一刻都闲不住,我真替你担心。你还那么小,妈妈就不能带你了,爸爸也不在你身边。你还没有和我们长时间分开,甚至我们还没有考虑将你和我们分开睡,妈妈这病来得太突然,是那么措手不及。晚上你会不会找我们,你想睡觉时会不会哭个不停,我的儿子?
我想打个电话给舅哥。你起早贪黑地干活。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你经常晚上八九点还在黑夜里开车,你经常早上老早就在寒冷里奔忙。你晚上九点十点晒出你的晚餐——一大碗面条。你还自我调侃,多么丰盛的晚餐。你自己做点饭炒点菜吧,你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挣钱永远也没有身体重要,你该知道这一点。你那样没日没夜地干活,怎么行?活计今天干不完,还有明天,你是该知道的。
我还想打电话给很多人,亲戚、朋友,你们给了我很多安慰和帮助。这段时间,在我近乎崩溃时,是你们牵住了我的手,拉住了我的心。虽然没能当面向你们说声感谢的话,但我内心深处已经悄悄埋下感恩的种子。
我还想告诉家长们以及那一群可爱的孩子。你们不要挂念,我会很好。我只能把内疚与不安藏进心底,让它安静地不被轻易发现。我不算很优秀,但我很负责任。可现在,我却只能无奈地放手。
我抓起手机,心里一遍一遍盘算着开始打电话。我用尽全身力气解开锁,开始拨着号码。电话接通了,我要说什么呢?说做了十二个小时的手术吗?说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吗?说我心里难受到极点了吗?我迟疑了一下,又坚持放下了手机。可是我到底要不要向远方报告一声呢?如果不说,他们是不是要把已经悬着的心一直悬下去呢。我鼓起勇气又重新拾起手机,再次解开手机锁,拨出一个号码,就在手机电波前往千里之外的路上,我狠狠地及时将它掐断了。我就是那么不争气,连打电话的勇气也被磨得荡然无存。我握紧手机,拨与不拨在我脑中变成两支火把。看着它们竞相熊熊燃烧,我用早早就装满的泪水彻彻底底地浇灭了其中一支。我毅然决然地放下这千斤重的手机,让思绪孤独地也胡乱地飘飞。
千里之外的我,离家很久,离家很远,一大堆复杂的心思从心底悄然升起。就让所有悲苦、哀愁、伤心欲绝统统让我一个人承受吧。
此时,我才真正知道有一种思念叫做撕心裂肺,有一种陪伴叫做厮守一生,有一种向往叫做不离不弃。
2017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