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在路上碰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同事。她行色匆匆,我也有事,所以彼此寒暄了几句也就分手了。
她的情况我知道一些,虽然过去很久了,看到她的时候心情还是难免有些起伏。
刚上班那会,只是师傅,师傅的喊着她,渐渐地觉得她亲切友好,便不自觉地唤她“燕子姐姐”。
燕姐姐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眸子,像两颗颗熟透了的葡萄,睫毛浓密的像两把小刷子。皮肤不算好,好像是经久失修的墙壁,还有些有些斑驳的痕迹。
黄黄的头发烫卷了,用一根黑色的橡皮筋松松的扎起来,耳朵两边还掉下来一些扎不上去的短发,稀稀拉拉地耷拉在脸颊两旁。
夏天穿个体恤一条运动裤,冬天穿件冲锋衣还是一条运动裤,灰蒙蒙的色调,看不出她对颜色的喜好。
她常常脸上挂着笑容,不管对谁,首先都是笑脸迎接。燕姐姐尤其欣赏她的两个朋友,一个属于谁都不服的女强人,一个属于聪明写一脸的人,每次望着她们,无论是对她们说话,还是听她们说话都满眼的崇拜。崇拜的代价还有夏天带饮品,冬天带早点。
有一年春节期间,我和她一起值了一个班,燕子姐很健谈,加上节日温馨的气氛,迅速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她说想清理一下桌子,于是边收拾着办公桌的抽屉,边跟我聊着天。我也因此加深了对她的了解。
她说,最喜欢吃单位食堂的红烧肉了,我说都是大肥肉哪里好吃,她说家里没空烧,吃荤就觉得很幸福。我一惊,脑子里迅速闪过领导跟我说过的那些话。
领导有一天让我写一个关于燕姐姐的申报材料,简单地给我说了她的情况,燕子姐有一个患有脑瘫的孩子,与丈夫之间也是矛盾重重。
想必,燕子姐所说的没有空烧红烧肉吃,确实是她切肤入骨的难处。我鼻头一酸,很后悔说单位的红烧肉不好吃。
聊着天,我还发现燕子姐很爱笑,随便说个什么天气晴朗的之事就能让她哈哈大笑,我说燕子姐好开朗,她说在单位不笑,回家没有机会笑。我愣住说不出话来。
说着话,燕子姐随手扔过来一张照片,然后继续埋头收拾东西,说,时间好快,这还是我没有结婚的时候。我拿过照片,眼神初一落在那位妙龄女子身上之后,还在四处游找燕子姐的身影,然后,啊!的一声喊出了口。那个半躺在草坪上的女孩竟然就是燕子姐。
照片里的那位女子,俨然一个《排球女将》里的“小鹿纯子”,眼睛乌黑发亮,眼珠的比例很大,像两颗葡萄,高高的鼻梁,唇红齿白,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披在肩上,系着一根粉紫色的发带,一件蝙蝠袖的紫色毛衣和一条烟灰色的裙子,一双白色的皮鞋。
我是从她那双大眼睛看出来是燕子姐的,虽然现在那双大眼睛已经全然没有了照片里那双眼睛的神采和光芒。
“燕子姐你年轻的时候好漂亮”我惊呼。马上意识到又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于是尴尬石化。
“是啊,哈哈”燕子姐爽朗的笑容让我放松了来,“都说我是万人迷呢哈哈哈”燕子姐继续说。
“那一定有很多人追求你”
是啊,很多,念书那时候班上才子很多,我收到过很多文笔很好的情书,最厉害的一位,写了一本诗集给我呢。燕子姐笑呵呵地说。
姐夫怎么追到你的呀?我八卦到。
燕子姐说:“我们那会上夜大,好多人一起上学放学,他呀,天天堵在我们学校门口等我,那么多人都看着很难为情呀,我对他一点那个心思也没有,所以很反感。”
“特别有一次,好像是情人节,赶上那天晚上夜大放学,他拿着一大捧花单膝跪在我面前非要我答应做他女朋友。多少人起哄,我真是反感极了。”燕子姐提高了声调说到
再后来他说他父亲病危,想看他成家立室,让燕子姐充当一下他女朋友见见他父亲,她去了,看着他父亲的样子不知怎么就心软答应了他。
燕子姐说,其实她老公之前对挺好的,也很有才。
燕子姐说着说着,眼神黯淡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轻的不易发觉。
她说,他的文笔很好,写了一手好字,常常打着打着电话,就在电话薄上画了一幅很好看的画。
早些年燕子到出差到北京,她老公请假到北京陪着,她工作他去买好吃的等着我,她得空的时候他带她去爬长城,逛大街小胡同。燕子姐落寞的眼神又泛出淡淡的亮光,嘴角上扬露出个浅浅地笑。
再后来,燕子姐儿子出生了,他就变了,不爱回家,就算回家… 燕子姐把头转向一边。
我知道,燕子姐被老公打,他老公因为不能接受孩子不健康,所以常常酗酒无度,回家就打燕子姐,单位为此也多次出面调解,所以领导对燕子姐也格外关照,但凡政策允许的,都会先想到为她多申请一些福利。
燕子姐说想去汶川领养一个孤儿。
“姐,你现在够难的了,领养个孤儿,不说别的,谁帮你带呀? ”我问她
燕子姐说“请了钟点工照顾儿子,大不了再请一个。”
我说,那开销不会小。
燕子姐神秘地跟我说“没事儿,就算我老公不愿意给钱,我自己还有一个门面房呢,够我照顾个孩子了。”说完她又呵呵的笑了,那么与世无争的笑容,好像被别人抢了东西她还笑的傻子一样。
燕子姐单纯的笑一直在我闹中挥之不去,同样是单纯的笑,但是与她在草坪上晒太阳照的那张照片好像不是一个人,如果没有遇到他的老公,燕子姐会是怎么样?
燕子姐说“其实我想自己生一个的,可是老公天天不回家,我找谁生啊。”说完这句,燕子姐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
这段谈话持续到后半夜,我劝已经42岁的她放弃再生一个孩子的念头,别为难自己。她说正因为人生苦短才不能放弃自己每一个梦想。
我们谁也没有说动谁。
再之后单位精简机构,燕子姐回家了。
我和燕子姐虽有过一段无话不谈的时光,可究竟也算不上所谓的朋友,虽彼此有种亲近感,却好似因为时空阻隔不能走的太近。就这么淡淡地,失去了联系。也没有再追究她的梦想是否已经实现,或者她已改变了初衷。
这次见面,匆匆几分钟的时间,她告诉我她通过人工介入生殖技术段生了一个女儿,聪明可爱。之后,她和老公离婚了。如今她靠着一个门面的租赁费和两个孩子生活在一起,住在自己的父母同一个小区。生活很幸福。
燕子姐走远了,回头又冲我笑着,挥挥手。
我也使劲挥挥手,却眼睛发酸。不知道燕子姐能不能吃上五花肉,还会不会因为没有笑的机会逮到什么机会就笑得像个傻子。
燕子姐,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