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我们都不容易》

        当强子打电话跟我说要结婚时，我非常惊讶。两个月前他出差来我这里，还说自己单身。怎么两个月后就要结婚了。这速度让我觉得他像是在过家家。

        “强子，你开什么玩笑？两个月前你还跟我说单身呢？”

         “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这不是相亲来的嘛，一拍即合。”

         “你确定你不是为了收红包？”

         “去你大爷的，我是那种人吗？少说废话，到时记得来喝喜酒。还有记得带红包。”

        强子是我大学很要好的朋友。记得刚进大学那会，当我们还在为与女同学羞涩打招呼的时候，强子已经跟我们班的女生手拉着手在操场散步了。对于这对狗男女，我们是既远之又羡慕。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吃完饭，每人都分得半张纸巾，只有强子没有。强子很生气，说我们歧视他。我们笑着说，跟你女友擦嘴去。

        后来我们开始不跟强子一起吃饭，不跟他一起上课，连晚自习也不跟他坐在一起。慢慢地，彼此也就习惯了。只是偶尔他约会回去，我们还会在走廊的尽头，每人手里拿着装茶的杯子，对着漆黑的夜空，望着楼下灯光灿烂的校园，谈着遥不可及的梦。

        渐渐地，我们本来在一起吃饭，上课的几个人都有了女友。只剩下我孤家寡人。慢慢的，变成他们不跟我吃饭，上课，就连晚自习都不见他们的踪影。有时上完晚自习路过学校那片草地时，总是看见一对对的情侣在里面促膝长谈，相互依偎。当时我就想：“他妈的都有病吧。大冬天的怎么都跑到外面说话，不冷吗？”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黑暗的地方才是情侣的向往之处，因为那里可以释放爱情的光芒。

       后来强子的婚礼我还是没有参加。因为那几天工作特别忙，走不开，而且他的婚礼安排在老家举行，又不是周末，单来回都要折腾两天。为此强子还特地打电话过来。

        “你他妈的几个意思？兄弟我这么重要的场合你都不来？”这种他妈的问候语，一听就知道是强子。我们曾经说过。你妈，我妈都是自己兄弟的妈，只有他妈的，才是别人的妈，所以可以骂。

        “实在走不开，而且你老家那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回都要折腾好久。”

       “你就扯蛋。现在嫌弃我老家了是吧。大学来的时候怎么说的。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花儿艳丽，姑娘秀气。”

       “真的是走不开。等你下次结婚再去把。”

       “你妹的，说啥呢…….”

        强子依旧在电话里骂骂咧咧，满口都是俗不可耐的脏话。就这样，我错过了我第一个兄弟的结婚大礼。

        再往后我们就没聚会了。或许因为他现在是有老婆的人，不方便。也或许是他忙于养家糊口，很难有时间。而彼此说好的找个时间聚聚的事也如同秋天的风一样，微微飘过，却不知道所向。

        当然，偶尔有空的时候我们还会打个电话，相互汇报一下近来的状况。

        “打算几时结婚啊？”电话里那头的强子有点命令的语气。

        “我去，几时变成我妈了。女友都没有，结什么结？”

        “怎么还没？都老大不小了。也该结婚了。你看当初我们班的同学。结婚的结婚，生孩子的生孩子。

        “我也想结啊，你以为娶老婆就如同买菜，谈好价钱就行？”

         “谁让你那么挑，随便找个人结婚就得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不结婚的就是挑呢？”

        “事实就是。你要学学我，差不多就得了。”

       “ 滚蛋，我还不了解你。如果你老婆非美即富，你会结婚？”见电话那边的强子没有声音，我又补充到：“其实我也想结婚生孩子。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得了吧。还什么合适的人。以前我认为跟我结婚的人一定是我爱的。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了。在这个物欲横流，纸醉金迷的社会，如果有人愿意跟你结婚就不错了。什么婚姻必须以爱情为基础，全他妈的扯蛋。现在能娶到老婆就不错了。”强子在电话里对着我就是一顿臭骂。

        挂了电话，我想起了我们大学班主任说过的一句话。那是我们刚上大学的第一次班会。对于那次班会，除了记得同学们很瘦很黑，剩下的就只有班主任那句让我记忆尤深的话。他说：“大学一定要做三件事。做一回兼职，当一次班干部，谈一场恋爱。”当时我没怎么明白这句话隐藏的道理。但却是残留在我记忆中最深的一次班会。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老师的心思。因为踏出社会后，你再也找不到校园里那种纯粹的爱情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句话。我一直在寻找着大学校园那种纯粹的爱情。记得刚出来社会后，我还是一直在追寻这个梦想。后来发现根本不可能。因为那是活在无忧无虑，完全不用考虑生存的象牙塔里的一个梦。所以我们可以做到心无旁骛的谈一场纯粹的爱。可是我还是情有独钟，我觉得即使无法谈一场纯碎的恋爱，那也必须谈一场建立在爱情基础上的恋爱。这就是我一直单着的原因。

       一年后，强子给我打电话。说他老婆生了，让我有空过去聚聚。我寻思着国庆正好没去处，就到他那边去晃悠晃悠，正好讨几天免费饭来填饱肚子。

       到了车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我便打了强子的电话。不一会，只见在烈日下，一个肌肉结实，身体黝黑的男人骑着电动车出现在我面前。

       “我靠，一年多的时间，我们的大帅哥怎么变成了大黑牛了。”我在一边取笑他，一边拍着他结实的肩膀。

       “别他妈的扯蛋，快上车，这里不能停车的。”

        “怎么，你开的是黑车吗？”我故作神色慌张。

        “你以为像你们城里人，横行霸道。我们农村人憨厚老实，懂规矩。”

         “去去去，快开车。骑着你的小白马，带我去兜风，看看异城他乡的美女。”

         于是强子带着我，走街串巷。在他们巴掌大的城中心逛了一圈。两个人开着电动车，漫无目的的穿梭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和着十月里灿烂温柔的阳光，吹着干净凉爽的秋风，别有一番滋味。这种轻松舒畅，肆无忌惮的感觉是坐在四个轮子里的人无法感受的。即使你开着天窗，还是不一样。因为你不可以随意的拐弯。

          一直到下午五点左右，强子就带我到他们附近一个菜市场买菜。我们买了一斤虾，半只鸡，一斤花甲，还有一个青菜，外加莲藕猪骨。最后在他们楼下的小超市扛了一箱百威啤酒。

          原本以为强子住的地方还可以。其实他住的是那种七八十年代建好的房子。房子很旧，有些潮湿，光线也很暗。一到下午四五点钟就要开着灯。要是遇到阴天，就是白天变黑夜。我本想问强子为什么不搬到更好的地方。可想想还是把话吞回肚子。

        到了他家，我才明白上次我说他老婆非美即富时，他为什么不说话了。原来强子的老婆真的很一般。除了那恬静的笑容和知书达理外，我实在看不出强子看上她哪一点。但我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他们住的房子。这是一个不足四十平的一房一厅室，有个小阳台，一个小厨房。光线很差。一年四季很难有光线照射进来。唯一可以夸的是家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强子都说，他特别喜欢在家里光着脚走路，就像小时候在乡下那样。

       我们彼此在客厅寒暄了一会，就去厨房做菜。强子一直不让我插手。说今晚的菜必须由他来。他说这两年他做的菜已经达到五星级厨师的手艺。

        “强子，你变了好多。就是吹牛没有变。”

         “嘿嘿，少说废话。去客厅给我待着。做好叫你来。”

         “我去客厅干嘛？我又不会帮你们带孩子。我还是看着你怎样舞刀弄勺好了。”

        “那随你，到时不要传你到我家受到虐待就行。”

         “去你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很难说，世事难料。”

          然后我看着他在厨房里一人捣腾了一个多小时才把饭菜做好。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大学时一起在宿舍打火锅的日子。那种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恍如昨天。

        接着我们从七点半开始吃。中间汤冷了又热，热了又冷。菜也吃得腻了，换成花生瓜子送酒。强子的老婆早已抱着孩子睡觉去了。

         “妈蛋，我都喝了七瓶了。你才五瓶。你以前的速度哪里去了？”我一看，一箱百威啤酒才干了一半。

          “我也不知道啊，我们都是举瓶，然后一起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多了我两瓶。有可能是你偷拿了我一个瓶子。”强子开始狡辩。

          “你就扯蛋。我坐你对面，我能偷你的瓶子。赶快喝，我先等着你。”

         “切，你不行你就先歇着，让我来。”强子说完就一口而尽。放下瓶子，强子接着说：“其实你今天来看到我这样是不是很失望？你会不会觉得我过得很不好，住得很烂，娶了一个很不好的老婆。”

         “强子，不要这么说，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好。还记得大学那时吗？你是我们班第一个买电脑，第一个用高端手机的人。而且我还羡慕你现在有老婆呢？不像我，漂浮不定，居无定所，心如浮萍，到哪里都是流浪。”

         “你就扯淡，还羡慕我呢？看到我这样还羡慕个屁。实话告诉你。一年前我之所以仓促结婚，那是因为我爸当时得了重病，快不行了。我又是家里的长子，为了让父亲能走得安心，我跟我老婆相亲后就结婚了。其实结婚之前我考虑了很多，我该不该就这样结婚？我要不要跟我现在的老婆结婚？后来我想了几天。我终于想通了。我爸生病的时候花费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借了很多钱。而人家养了一个闺女二十多年，不嫌弃你穷，还心甘情愿把女儿托付给你，不要求你回报，只要你对他闺女好。我还有什么要求呢。”

       “强子，你不要这么说。其实每个人都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你看我，现在很多结婚的人都说我过得潇洒自在。可是我何尝不是羡慕你们结婚的人。我更何尝不是想找个人结婚就算了。”

        其实我挺想安慰强子的，可是我顿时感觉我的话变得好软弱无力。

        “屁，这话我不爱听，听着觉得很矫情。不过说真的，我挺佩服你的，为了寻找另一个不知在何处的人居然可以单枪匹马扛到现在，换成我早就缴械投降了。不仅是家里人的压力，还有来自周围异样的目光。在这个社会，到了一定年龄你不结婚，周围的人会觉得你有问题。不是说你挑剔就是觉得你身体有毛病，有的甚至会怀疑你的性取向。其实你不要看我每次都劝你要早点结婚，我更希望你能一直坚持下去，去寻找你所谓的爱情。当然，我也不是羡慕你，因为结婚后，我才知道我没有娶错人。真的，我老婆是长得很一般，可是她孝敬父母，持家有道，能跟我同甘共苦，把这个家打点得头头是道。虽然我有时也会想着你们会娶个比我老婆强的女人。但我想你们未必过得有我这样舒坦和幸福。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给别人看。只要自己舒服就行。”

        强子说完，长长的喝了一口啤酒，似乎要把一整瓶都吹了的意思。看着他不断上下蠕动的喉结，我仿佛看到那个在大学因为不满我们班长耍酒疯，跟着我们班长连吹两瓶啤酒，最后让我们班长呕吐不止去医院打点滴的强子。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跟生活抗争，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而在抗争的过程中又不断的妥协。从满怀激情到唉声叹气，从桀骜不驯到随波逐流，从积极向上到垂头丧气，从不断进取到安于现状。我不知道强子的婚姻是否算是跟生活妥协。但我知道强子骨子里的那种不服输的骨气还一直在。而我呢？我是否也要跟生活妥协，我寻找的那种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是否存在？

        那天晚上后来还说了什么，我们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最后跟强子铺着席子躺在了他家的地板上睡着了。那一夜，我们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有一个晚上，我跟强子脑筋短路似的跑去天台睡觉。我们拿着席子，被子，说要上天台看星星。想想都觉得好笑，但好温馨。

       一年后，强子问我借钱。说他们附近小区有一间二手房要出售。问我这边是否有钱借给他。

       “你要多少？”

         “两万左右吧。这套房子两房一厅，首付要9万，加上其他一些税什么，一共11万。我这里有8万，你借我一点，然后我再跟别人借一点，就算有个家了。”电话那边的强子声音越说越小。

        “恩，行，没问题。我给你三万，这样一步到位。”

        “你可要想清楚，我可没那么快还钱，我除去还贷，再加上养孩子，最多一个月还给你一千。”

         “行啊，如果你还不了，到时我就去你家长住。”

         “好，就这么说定了。等我搬新房你一定要来。到时就不用睡地板了”

        挂了电话，我在心里默默的祝福强子。现在的他已经走在幸福的道路上了。回想一年前他住的地方，我想他会为自己的努力感到欣慰。然而属于我的幸福又在哪里？

        生活不易，因为我们都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但我们必须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