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无疑是美的。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宝黛初见,这是宝玉眼里的林妹妹。曹雪芹难得的正面描写,也太写意了吧,她的眉眼,她的身姿,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儿时常有些遗憾在里面。曹公笔下的人物,宝玉,宝钗,凤姐,他们的外貌描写都那样形象具体,触手可及。印象里最深的宝玉那“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宝钗的“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对凤姐的描写更是浓墨重彩,不厌其烦。唯独对黛玉,曹公的笔墨似笼了烟雨的水彩画,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曹公如是说。
黛玉是真美吧?凤姐夸赞 ,贾母娇宠——好像整部书中的美女都或多或少的跟黛玉有点像:俏丫鬟晴雯眉眼有几分像黛玉,美优伶龄官也“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宝玉梦游太中幻境中警幻仙子之妹兼美,亦有黛玉的袅娜风流……
还有一次,薛蟠那呆霸王偶然见了黛玉,竟然“酥倒”,读到那,总是好气又好笑,再遥思一番黛玉的美——原来,黛玉之美,雅俗共赏?
再说服饰,红楼梦中最不缺乏华丽的服饰。且不说宝玉那五色辉煌的雀金裘,宝琴那同样贵重难得的凫靥裘,就是凤姐每每出场的那通身珠光宝气,就让人眼花缭乱了。另外,家常半旧服饰的宝钗那“蜜合色的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葱黄绫子棉裙”,袭人探母病前的精心打扮“桃红百花刻丝银鼠袄,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香菱的石榴裙,湘云的假小子扮相,芳官不对称的耳坠……可是纵观全书,写黛玉服饰的部分真是不多见。
印象最深的是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中,黛玉那“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真让人心向往之。试想娇俏的黛玉,穿了大红缎子面的白狐皮大衣,穿着香色小皮靴,系着金绿相见的丝带,戴了雪帽,出现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与宝玉携手同行……那画面太美,我看不够。
那么美的林妹妹,在高鹗续书中,出现在宝玉的梦中,同样的太虚幻境,却“头戴花冠,身穿绣服,端坐在珠帘内”,更兼“廊檐下立着几个侍女,都是宫妆打扮”——我心心念念的林妹妹,怎么成了这样的形象。再加上冥界使者所谓的“林黛玉生不同人,死不同鬼,无魂无魄”的描述,至今仍觉诡异。黛玉怎么能戴花冠穿绣服呢?那是宝玉眼里神仙似的林妹妹啊,是明媚的娇弱的林妹妹啊!匪夷所思……
黛玉之美,美在气质美在底蕴,美在才华美在情趣。黛玉美,亦懂得欣赏美。
她的潇湘馆翠竹环绕,她的鹦鹉会念“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她嘱咐丫鬟放下帘子,让燕子归巢。她怜惜落花,做花冢,葬落花。她对北静王赏赐宝玉,宝玉欲转赠的鹡鸰香念珠不屑一顾,对薛姨妈差周瑞家的送来的宫花亦只在宝玉手里看了一眼。可是对于莺儿用柳条鲜花编的花篮却情有独钟。
黛玉之美,还美在她对生命中一切美好事物的追求与向往。她的美,果然是描摹不出一二的。“意态由来画不成”。饶是曹公这样的大家,也只能将一个水墨画般的黛玉轻轻的推至你我面前。而我们,亦只能于曲径通幽处,看着她穿花拂柳地轻轻的向我们走来。
看痴了,也唯有一句叹息: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