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辽平原。广袤的大地上,营帐星罗棋布。放眼望去,四处可见冒着黑烟的焦土,泥土被东一片西一片的血迹浸染,斑驳陆离。很难想象这里也曾经是遍地竹篱农舍,良田阡陌。
走进营帐,师父正负手站在铺开的舆图前,神情专注,微微蹙眉。舆图上一个叫做苍梧的地方,被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帝君。”凤九的声音有些惊讶,脚步顿了一顿。
一个紫衣银发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微微点一点头,双目中有柔和的光彩一闪而过。
帝君平时的政令大都由伽匀传达,他自己并不常到前线来。今日亲临,难道是有要紧的军情?我心中默默揣测。
“哟,都到了。”连宋三殿下从营帐外进来,他刚刚领着四海水军从西路战线过来汇合。
一抬头看见我和凤九,他比出一个赞许的手势,“你们俩最近那几场仗打得漂亮,抚夷城围魏救赵,好计策。”
“帝君拟的计策,我们不过依计而行罢了。”凤九边说边朝帝君看了一眼。
“确实打得不错,”帝君含笑看着我和凤九,“攻下这样一座坚固的城防,只折损了三千人,做得好。”
“谢帝君。”我和凤九同时回答。凤九微微脸红,唇角扬起浅浅笑意。
“你也打得不错。”帝君目光转向三殿下,“秋水关一役重创鬼军主力,大伤了他们的元气。”
“三殿下平日里赏花下棋,摆出一副闲散模样,却原来如此深藏不露。成玉说你是浪荡公子,倒是小瞧你了。”凤九嬉笑道。
连宋斜斜看了凤九一眼,神情颇为沮丧,“要不是打赌输给帝君,我才不来趟这浑水。还是赏花下棋比较适合我。”虽则他手里的折扇换作了长剑,那玩世不恭的形容却是不改。
“哦?”声调上扬,凤九显得十分有兴致,“你们打的什么赌?”
连宋脸上一僵,“那个,呵呵,也没什么紧要的。”干笑两声,转头向着帝君和师父,道,“时辰不早,说正事儿吧。”
帝君似笑非笑地看了连宋一眼,抬手指向图上重重标注的那个圈。
“由此向南便是苍梧。苍梧群山环伺,深渊峻岭,是一道举足轻重的天然屏障。苍梧之后,无险可守。一举攻下此地,必能大挫敌军锐气。我军趁胜追击,或可一战而定乾坤。”
众人纷纷敛了笑意,脸上神情专注起来。
“帝君的意思,是要在苍梧与敌军决战?”凤九正色道,“难怪将东西两线的兵力都聚拢来,原来是这样的打算。”
帝君点头,“不错,近日西辽、抚夷、秋水关连战告捷,三军士气高涨,正是决战的上好时机。加之苍梧这个地方,二十万年前魔族十万大军折戟于此,成了他们的一个心结。时机和地点,都对我们有利。”
连宋感慨地摇头,神色间有些怆然,“二十万年前苍梧那一战,其状惨烈,那可真是……,”他叹一口气,仿佛不忍说下去,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一叩,“这样也好,一鼓作气,一战决生死。这仗一打就是三年,大家早就思乡心切,无心恋战,也该是时候做个了结……”
轰的一声巨响,劈过一道惊雷,闪电将周遭映得雪亮。帐外忽然起了大风,风声呼啸,哗一声扯破了营帐的帘子。灌进来的风里夹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冷得刺骨。
连宋话未说完,被那一道惊雷生生打断,满脸的错愕。“咦,才九月,怎么就下起雪了。”
师父抬眼看着帐外咆哮翻卷的风雪,皱了皱眉。
风雪直下了一夜,翌日,仍是未停。大军受了天气的阻滞,接近日暮时,方才到达苍梧。
狂风吹得愈紧,几乎叫人睁不开眼,天空昏暗低沉,不时被闪电撕开一道道口子。
忽然,耳畔传来几声尖利的呼啸。接连的数声惨叫,身后几个天兵已然仰面倒下,身上的窟窿兀自汩汩冒出鲜血。那伤口上插的竟是一根根尖锐的冰棱。
霎时间,恐怖的气氛四处弥漫。天兵们背靠着背,兵器挡在身前,全神戒备,可是却看不到哪怕一个敌人的影子。
狂风席卷,铺天盖地的冰棱如箭簇一般从天而降,遮云蔽日。不断有天兵天将倒在血泊中,身体被冰棱刺穿,千疮百孔。
如果对方仅仅靠着指挥风雪攻击,就已经造成如此巨大的杀伤力,那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一阵急促的战鼓,天军迅速变化阵型,十人一组,聚合仙力,在雪地上结出一顶顶仙障。呼啸的狂风中一瞬间开出不可胜数的金莲,顶着沉沉黑暗,开在雷鸣之中,那情景说不出的诡异。
巨大的一个光球赫然出现在我们头顶,透着莹莹蓝光,不断膨胀。
爆裂之声刹那间此起彼伏,仙障一个接个炸得粉碎,仙力反弹,天军们立时七窍流血,元神俱散。
那光球愈发胀大,不多时几乎覆盖整个山谷,蓝光愈盛。
只听见清越的一声响,一道刺目的白光晃过,轩辕剑破空而出,师父提剑立在当空。
那剑尖上也生出一粒光球来,却是金色的,只夜明珠大小,转眼间迸射出无数精光,如一柄柄利剑,生生刺透那诡异的蓝色光球。
光球轰然炸开,碎片一瞬间湮灭在铺天盖地的风雪之中,冰棱也同时消失不见。
师父稳稳站在雪地里,还剑入鞘。天地间岿然的一尊战神,眉间威严肃穆,“大军原地扎营,明日再行。”
轩辕剑一招制敌,四两拨千斤,显然给了大军一颗定心丸。虽然折损了好些兵力,士气倒是仍旧高涨。
只是刚才那一剑,师父调动了体内真元,耗损了至少两成功力。连宋和凤九看得明白,隐隐显出忧虑之色。这一次短暂的交锋,我们甚至没看清敌人的面目。
大军修整一夜。次日,雪已停了,天色却是一片惨淡,阴云密布。
大军正在集结待发,忽听得一声巨响,天空中顿时乌云压顶,赤红色的闪电一道接一道划破苍穹,天雷震怒一般。狂风拔地而起,耳边战鼓咆哮,马嘶雷鸣,千军万马潮水般拍岸而来。
这一切突如其来,大军不及反应,一时间惊恐万状。
空中突然出现大批身披黑色战甲的翼军,铺开翅膀,鹰隼一般俯冲下来,手持黑水玄铁剑,迅捷如闪电。剑气所到之处,利刃一般将眼前一切化为碎片。
长剑未及出鞘,已被斩为两段,盾牌被轻易劈开,如同摧枯裂帛。翼军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借着浓云挟裹,鬼魅般出没。开战以来,从未遇到行动如此迅捷的对手,天兵天将根本来不及还手,眼睁睁看着玄铁剑一剑追魂,将自己的元神破开。
嘈杂之声寂灭,翻滚的浓云和鬼魅般的翼军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军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空中忽然降下无数火球,目光所及一片刺目的赤红,大地刹那间化为硫磺火湖,火苗铺天盖地蔓延。
连宋所领的四海水军已经腾空而起,各执法器,在半空中生云布雨,瓢泼大雨劈头盖脸猛泼下来。
那熊熊火光却全无湮灭之兆,反而越烧越猛,大水瞬间化作沸腾的蒸汽,所过之处遍地草木化为焦烬。
“红莲业火!红莲业火!”四处都是惊怖的声音。恐惧迅速蔓延。
瞳瞳鬼影从大火中乍现,无数鬼军在火光中自如来去。那火焰与他们的身体融为一体,手中燃烧的夺命锁轻轻一击,便将元神勾出,哧的一声化作白烟。
“修罗幻境。”我听到师父的声音,夹杂着一丝震惊和难以置信,执轩辕剑的手指节发白,剑刃已化作炽烈的白色火焰。
四周忽然爆出诡异的笑声,无比凄厉。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的人影都晃动起来。天兵天将一个个抱着头,痛苦地蜷缩在地。
“墨渊,又见面了。”半空中一个身穿水蓝长衫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半透明的,仿佛只是一个影子。漆黑长发在风中散开,更衬得肤色莹白如玉,眉目如画。“二十万年不见,堂堂天军竟凋敝成如此模样,简直不堪一击。墨渊,我倒高估你了。”说罢,露出不屑之色。
“孟姜,我看你是忘了,这修罗幻境二十万年前已被我天族所破。你如今不过故技重施,竟妄想能胜得过我?”师父略微抬头看着孟姜,眼中神色从容,如一尊磐石镇于天地之间,“当年钟离彦率十万魔军,尚且败于我手,如今但凭一个翼军叛将,一群乌合之众,竟也敢与我天族为敌。”
孟姜听到钟离彦三个字,眉间显出狠戾之色,手指紧紧攥成拳,“啧啧,乌合之众?竟也能将天军打得这般狼狈。”视线轻描淡写扫过一众神情惊恐,不知所措的天军,“你说得没错,十万魔军覆灭,主公被封印二十万年,全拜你墨渊所赐。我孟姜就是来报这个仇。我一日活着,便一日与天族为敌!”
这个‘敌‘字刚刚出口,孟姜以指结印,迅捷无比挥出一掌。于此同时,轩辕剑一声龙吟,堪堪指向孟姜。惊天动地的一声响,半空中炸开一团火光,两人电光火石之间已过了一招。
火光散去,孟姜唇边细细一条血印,唇角却微微扬起,清冷的一个笑,“墨渊,你记住我说的。我一日活着,便一日与天族为敌!”半空中那个透明的身形愈淡,渐渐消失不见。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倏忽退去,天地间一片清明。
师父目光凛然,直到半空中孟姜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方转头往营帐去。
我和连宋、凤九互相看了一眼,彼此会意,立即跟了上去。
进了营帐,师父挺立的身形微微一晃,随即吐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