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湾里，雨水充沛冬暖夏凉，适合各种鱼虾蟹的生长。于是，这里渔船成群结队，养殖户们的渔网把无边无际的近海隔成了一块一块的区域。坐着渔船划到海面，感觉这里就是农村的田间地头，一块土地挨着一块土地，条理清楚泾渭分明。
养殖户的海区里大多养扇贝，而且需要雇人帮忙。特别在冬天育苗期间，一笼一笼的种贝长到小指甲大了，如果不及时分笼，种贝会因密度过大而缺氧死亡，幸存下来的往往也有营养不良的状况，所以这时他们更需要人手赶工。
巧的是那些年学校提倡勤工俭学，也就是学校出面，给高年级孩子找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干。当然这是有偿服务，而且收入全部归学校。
正所谓“靠海吃海”，学校联系到的“业务”，就是让孩子们去海边帮养殖户分扇贝苗。柳眉上五年级了，自然在高年级孩子之列。
勤工俭学是不能耽误上课的。所以到了周日，五年级的孩子照例到学校集合，再以班级为单位，在各自老师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直奔海边。
“这扇贝好小哦！”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这里面的肉好吃吗？”
“这个刚才张嘴了。”
……
一笼笼扇贝苗被工人们从网袋里倒出来，堆满一个个的大塑料盆。柳眉和同伴们兴高采烈地议论着。海边长大的孩子也很少见这么小的扇贝苗，平时他们吃到的都是长大以后的扇贝，扇贝丁都有眼前的壳儿大。
孩子们在一排排砖头架起的长木板前坐下，工人端着大塑料盆“哗啦哗啦！”在他们每人面前倒下一小堆。他们的任务，就是要把自己面前的扇贝苗与里面的杂物分开。扇贝苗也是在海里长大的，期间难免会从网眼中混进“间谍”:海蛎子、小海星、海草、小鱼……
在柳眉眼里，做这些事就跟游戏一样有趣。真是奇怪，寒冬腊月里吹着冷冷的海风，再碰触凉凉的海水，他们怎么就一点儿没觉得冷呢？
“小鬼蟹！”华子嘻嘻地笑，从扇贝苗里拎出一只“小怪物”:明明是种螃蟹，却比别的螃蟹在嘴部那里的外壳上多出几根尖刺，身上一点也不光滑，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出眼和嘴部的线条，像是一张丑陋的脸。
老人都说，当年欺负白娘子和许仙的法海被打败以后，就是钻进了海中的这种小蟹子里躲藏。《新白娘子传奇》柳眉可是看过，里面的法海就是个臭和尚，干嘛要拆散别人的家庭？现在你躲到蟹壳里来，我们看见了也绝不能轻饶你！
大家把自己发现的小鬼蟹全部聚集起来，借着它本身多出的硬刺，一律头向下扎进了木板里。小鬼蟹无可奈何地挣扎着八条小腿儿，却总是徒劳无功逃脱不掉。
“哈哈哈哈！”看见“法海”被自己惩罚，小伙伴们开心的不得了。这样的游戏可比摔泥巴有意思，所以每个周末的勤工俭学活动竟然成了孩子们盼望的集体出游。
又是一个周末的早上，柳眉睡到太阳八丈高，忽然自己醒了过来。揉揉惺忪的睡眼:“啊！妈妈，我去学校迟到了，你怎么不叫我！”
“今天不去学校了。”
“怎么不去，今天要勤工俭学！”
柳眉急急地穿衣服穿鞋，扭身准备往学校跑，竟被爸爸拦住了:“今天刮这么大的风，不能出海，扇贝苗运不出来。我刚在村口看见你们老师了，老师说今天不去了。”
柳眉的犟脾气上来了，怎么也不相信。昨天晚上放学时老师明明说了活动照常，还嘱咐大家一定不要迟到，今天就改了主意？
“才不信，就是你们叫我起床晚了！”
柳眉蹦到门外，妈妈在后面喊:“别去学校啦，就算活动照常，这时去学校也没人了！”
柳眉一想也是，还是直接到海边吧。
平时觉得家离海边很近，走着很快就到，可今天怎么紧跑慢跑还是不见海的踪影呢？迟到了，一会儿见了老师和同学应该怎么说？老师会不会批评我？
柳眉一边忐忑不安，一边“呼哧呼哧”地跑到海边往日“工作”的地方。
没有想象中的热闹，那里竟然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只剩海风呼呼地吹，海浪哗哗地响。库门上锁了，工具收起了，木板上干干净净，只有麻雀在上面叽叽喳喳地啄食。
今天还真是不用来！
柳眉垂头丧气地往家走，心里100万个不愿意。到底是谁惹了她？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反正回来的路上，见树下的草也不顺眼了，麻雀呜哩哇啦的也烦人了，连小石头都硌脚。
嘟着嘴回到家里，爸爸妈妈笑嘻嘻地看着她。柳眉一扭身进了里屋，连个招呼都没打。人家眼里噙着泪呢，你们还笑。
随手拉开自己的小抽屉，无聊地拨弄两下，就听见爸爸在门槛那里说:“告诉你不用去了，你不听，白跑一趟吧？”
柳眉的邪火就上来了，“咣！”地把抽屉狠狠地关紧。
“你要干什么？！”爸爸恼了，提高嗓门吼了一声。
这是柳眉长大以后第一次抽风，抽屉关紧的一刹那，她的心里有点后悔；爸爸嗓门儿一高，她在心里吓得颤了一下。
当年那个无法无天的野丫头，在时间老人的驯服下不知何时变得如猫儿般乖巧，现在更似惊弓之鸟一般不知所措。
妈妈在身后拉了爸爸一把，低声解围:“跟她计较什么？”
爸爸出院门走了。柳眉一个人待在房里半上午。那天也是奇怪，没有一个伙伴儿来，妹妹柳叶也没了踪影。何时那个众人宠万人疼的娇娇女变成了一个可怜虫？
柳眉心里真是憋屈的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