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你》| 一则童话爱情下的成长寓言
男生的友情
友情在任何时候都是双向选择的结果,其中不独有因脾性、志趣与欣慕产生的交互,亦有着由依附、求取和共谋衍生的企图心。所以友情既有着两个平等个体间的精神私交,也会出现“彼此轻蔑,却又相互往来”的利益攫取。
若不加挑选的友情大多鸡肋,那真正的友谊就是艺术品,只会出现在我们更青涩或者更成熟的生命时分。它自是与利欲无涉,只关乎两颗心灵,它绝非别有用心的图谋、靠近、汲取和占有,它是诚挚、温暖、成长与同行。
真正的朋友从来都不会想起,永远都不会忘记——它是自由的,无所求的期许,既充满爱,又尊重孤独。世间最美好的事物,莫过于有几个头脑和心地都很正直的严正的朋友。只一个那也是极幸运的,许多人这一生只遇到过朋友的影子。
因为相似和异质,因为机缘与磁场,因为太多悬而未决的存在,我们彼此相遇并选择。尽管也有矛盾与分歧,可从未因此难受和失望,那是不同的,因为此间的希望、花香与真意,而不论它以怎样的情状出现和结局。
因而世上总有一些友谊,是你无法拥有却也无比钦羡的,他们是少年时代的李子维和莫俊杰:他们结伴打球、骑车、温书,一起翘课、打架、受罚,也一块侃天、发呆、帮着好兄弟追喜欢的女生。他们的友情自始如一地赤诚、坦荡和纯粹。
孤独的莫俊杰,温柔内敛的莫俊杰,常形单影只的莫俊杰;耀眼的李子维,阳光白目的李子维,最不缺朋友的李子维。李子维请莫俊杰吃了一次冰,莫俊杰就请李子维吃了无数次,而无论李子维有多少同伴,他只认莫俊杰是他最好的朋友。
几乎在所有友情的困境里,都有一种名为爱情。但无论是因兄弟而喜欢上同一个女孩,亦或者是追求了同一个女孩而成为兄弟,我都不会感到太奇怪。这里面同时饱含了认可和对抗的拉锯,既是明证,亦是考验。
爱情和友情的三人行里,并非无法共存,也永远有另一种可能。他们是《巴尔扎克和小裁缝》里的罗明和马剑铃,是《假如爱有天意》里的俊河和泰秀,是《初恋这件小事》里的阿拓和阿亮,也是《想见你》里的莫俊杰和李子维。
在这个不同的故事里,他们喜欢上住在同一个身体里的两个灵魂。莫俊杰喜欢的是那个不被注意的陈韵如,李子维喜欢的是那个独立自强的黄雨萱。当最不可能的爱情成为可能,同样的困惑,他们却有着不同的理解。
李子维爱得更耀眼,他的爱情公然、热烈、温暖,破除了时间;莫俊杰爱得太苦涩,他的爱情温柔、秘密、无声,用守护代替追求。同样是爱而不得,他们一个选择了坠落和重复,一个选择了拯救和成全,却都于友情无恙。
女生的爱情
我相信每一个少女心中都曾经有一个“李子维”式的男孩,他阳光、帅气、温暖,带着倔强的、无虑的、明媚的、稚气的少年模样,仿佛从未沾染生活的烟尘气息,能闪耀地照亮生活里每一寸黑暗的角落。
或者每个女孩也都曾期待和想象过一个“莫俊杰”式的少年,他安静、干净、眉目如画,有着最腼腆温暖的笑意和最深情无垢的目光,他像最不起眼却拥有着自己光芒的晶石,仿佛被遗忘般地存在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韵如是幸运的,因为她同时遇见了他们。但她又不够幸运,因为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她便更加地不幸。“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因为先有李子维,所以莫俊杰和陈韵如注定不会在黑暗中识得对方。作为同样孤独的人群,莫俊杰沉浸其中,爱上了与自己相似的寂寞;陈韵如却渴望救赎,喜欢上阳光是她的自救,也是她唤回自己的方式。
爱上自己所没有的反面,几乎曾出现在所有被围困的心灵之外。而相比于被爱,我们果然还是会选择自己所钟爱的那一个。于陈韵如而言,这个人是李子维。“阳光很耀眼,可我宁愿眯起了眼,却也舍不得闭上眼不去看。”
所有偏执又悲伤的故事,都有这样一个女孩。她得不到想要的转身,也固执地不肯转过身去。她渴望的目光注视着别处,却也始终无视那投向自己的目光。她不爱自己,仍渴望着世上有人能爱她。她追逐着阳光而去,一直忘记了回头。
而直到最后一刻,她都认定自己不被爱的事实,就像她认定莫俊杰的喜欢是移情——带着居高临下的拯救、似是而非的怜悯和同情的施舍。试图成为黄雨萱,是她最后能抓到的一点星光,却也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通过扮演另一个人来成全自己的爱情、亲情和友情,她好像看见了希望,却又陷入更深的绝望。就算丢失自己也无法拥抱的爱情,永远不被看见的存在,也从不被自己喜爱的绝望,让她最终失落了自己。
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既不会是陈韵如——不会那样地绝望消沉,也不会是黄雨萱——永远不减地乐观自信。大多数时候,我们也既不会遇见李子维,亦不曾认识莫俊杰。但无论是温暖耀眼的黄雨萱,还是寂静孤独的陈韵如,都同样值得被好好对待。
这个世界从来都允许不一样,完美地融入人群或者离群索居,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如果那能让你感到幸福。真正重要的事情是,我们每个人终有一天,都要学会做自己的太阳。永远比起爱人和被爱,我们更应该拥有的是爱人的能力。
我过着另一种人生的梦境
我们都曾幻想过各种各样的生活,做着各种各样的梦,也见过许多纷繁不一的人生。但不可否认,这仍是我们第一次面对生命,毫无准备,未有经验,亦无退路,就那样不知所措地被命运拖拽至此。
而在那许多似曾相识和恍然入梦的时刻,你可曾想过,在这个世界上,在某个你不知道的时空里,有一个音容笑貌与你何其相似的人。你们没有血缘,没有亲缘,甚至从未谋面,也从未有人觉察,可上帝却给了你们近乎一致的面貌。
1998的陈韵如和2019的黄雨萱,她们隔了一整个青春,却长着同一张脸。当2019的黄雨萱合上双眼,1998的陈韵如许下心愿。而后她们对着同一个灵魂问出同一个问题,她们得到了同一个答案。
后来黄雨萱的愿望没有实现,却是另一种意义的实现;而陈韵如的愿望实现了,却不是真的实现。这一切因为一场意外、一首歌,因为太过想你、想见你,因为黄雨萱住进了陈韵如的身体而变得可能。
电影《两生花》讲述了这种可能,世上原存在着两个薇罗妮卡,她们来自不同的国家、家庭和过去,却有着相同的名字,相同的模样和天赋,以及那颗同样脆弱的心脏。她们不是双胞胎,但无一刻不感到彼此的存在。
手指上的伤疤,梦中闪现的那幅画,以及对死亡的预感,她们不曾亲密,不曾离开。直到舞台之上、床笫之间,波兰的薇罗妮卡在音乐中结束了生命,但她的灵魂却来到法国,与法国的薇罗妮卡融为一体。
它同时探讨了一个荒诞命题:如果人世正是上帝表演木偶戏的舞台,如果其中也包含了“反复碰触,可能弄坏”的情况,这世上是否可能真的存在着一个为我们幸存下去而准备着的替身,为的是让别人能更聪明地活下去?
所以谢宗儒进了精神病院,谢芝齐因为自救而成为精神医师;王诠胜走进蔚蓝大海,间接成全了李子维的爱情;陈韵如蜷缩在黑暗的角落,时刻渴望以消失来结束这一切;黄雨萱却乐观自信地,努力生活在阳光下。
陈韵如曾在黄雨萱身上看到希望,却又陷入更深的痛苦;黄雨萱洞穿了陈韵如的绝望,并从中取得救赎的密码。而在陈韵如死后,黄雨萱灵魂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与此同时她也从陈韵如那里带走了什么。
陈韵如是黄雨萱的一场梦,为了重新遇见李子维;黄雨萱是陈韵如的一场梦,为了避开成长的暗礁。而最终这是两个女孩间相互的拯救,黄雨萱阻止了陈韵如的轻生,重新与世界和解;陈韵如打破了黄雨萱的心理防御机制,将她自悲痛中唤醒。
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我
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另一个我,可能不在时间之外,不在异时空里,甚至不在远处,她就住在我们每个人心灵的暗室里。只是我们从不知道,从未能察觉,或者从来也不解其义。她突然出现又消失,规律地交替和变化,彻底将我们变作了另一个人……
于是我们一天天生活下去,终有一天我们的面貌会消失,我们的特征被磨平,在我们的轮廓之上又会长出一张新的脸来。一个人可能是两个人,只是另一部分的自我就像未被冲洗的负片,躺在黑暗里。
但他不知道,或者他已发觉,并且发现自己需去扮演另一个角色。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类型:活泼开朗如黄雨萱,沉默寡言如陈韵如;异性之爱如李子维,同性之爱如王诠胜;温和良善如谢宗儒,阴郁变态如谢芝齐。
一个身体可能住着不止一个灵魂吗?那些矛盾、分裂、融合又解离的人格面具,那些在面对不同的环境与人,试图隐藏和保全真实的自己而设计出的不同“自我”。这里与其说黄雨萱是陈韵如的一场梦,毋宁说她是理想化的“自我”。
就如同电影《搏击俱乐部》,在那场名为心灵的战役中,沉闷的杰克和作为叛逆化身的泰勒,他们脱身同一个心灵,却指向性格的两极:杰克保守,泰勒激进;杰克追求完美,泰勒信奉残缺;杰克是天使,泰勒是恶魔。
当杰克无法忍受现实的困境,他就创造出一个可以推翻这一切的泰勒,却在泰勒犯罪式的毁坏行为里迷失和重拾自我。通过泰勒之眼,杰克重新认识了自我,并得以重新接纳自己。无论多么疯狂,自始至终都只有杰克而已。
每个人都既是杰克也是泰勒,即便他们看上去完全不同。泰勒的出现,既是对自我世界的反叛,亦饱含了向外求救的信号。喜欢同性的王诠胜、戴着助听器的莫俊杰、自卑讨好型人格的陈韵如,他们都曾发出过这种信号。
陈韵如在绝望的谷底遇到了黄雨萱,如果陈韵如是在争吵、矛盾、重男轻女的环境下还没有长大的,自卑、孤独、却渴望被爱的小孩,那黄雨萱就是在爱与包容的环境下逐渐成长的,自信阳光、坦坦荡荡、敢爱敢恨的大人。
所以她很轻易地就拥有了陈韵如渴望却不得的一切,她能帅气的解决弟弟被校园霸凌的问题,对妈妈酒家女的工作有着更成熟温暖的理解,自然而然地和所有人打成一片。而这一切于陈韵如却是不可想象的。
在充满了缺陷的世界和个体,在特有的千禧一代的孤寂,在共同的成长陷阱中,有着太多的“陈韵如”。“直到她去世,世界才开始爱她”是一句悲伤的诅咒,而唯有善意、理解、包容、尊重、爱和勇敢方能化解这一切。
莫比乌斯环的诅咒
生活总是太残酷的童话,没有人能告诉处在青春期的我们,“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优秀的大人,如何去更好的面对这种种的不良情绪,如何才能更快乐地长大。”所有披着爱的名义的为你好和假意理解,其实没有任何效力。
所以陈韵如被忽略、被漠视、被伤害、被困孤岛,她始终不懂,只能不断地陷落并痛苦着。她的人生是一座孤岛,艰难地熬过那些不为人知的时光。“我觉得拥抱自己的全部,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这个也是我长大之后才学会的。”
于是在一次次陷落、负伤、迷失,在不断地颠覆、撕裂、阵痛,在每一个回不去、走不掉、到不了的日子里,我们本能地质疑着一切,又因太多的期望衍生出更多的失望,更加忘记了要爱自己。
当一个人固执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她发现爱的能力远不如她捕捉伤痛的能力。于是陈韵如看不到弟弟别扭下的关心,看不到妈妈疲惫的爱意,更看不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只感受得到自己格格不入、不被喜爱、不被看见、可有可无。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中学的陈韵如“长成”了大学的黄雨萱,就像曾经陷在青春里的我们。我们每个人都曾都会是曾经的“陈韵如”,被困在一种环境、一段时期、一些关系里,但只要跨过1998的小年夜,陈韵如也可以随心所愿,长成她一直向往的黄雨萱。
因为我们就是那样长成的,经历了青春时的迷茫,我们才成了现在的我们。比起一成不变与性格天定,我更愿意相信那个尽管怎样地艰难,都不曾放弃的自己。为此我们“熬过那扭曲的时间,用找不到未来的双脚,竭尽全力舞蹈,经历过长长的叙述,才写下第一行。”
成长本身就是一场不那么华丽的冒险,就像每一只未经考验的蝴蝶幼虫,不是所有毛毛虫都能顺利完成生长。在成为很好的大人之前,我们要走过许多人生的弯道,经历过许多场海难与风暴,甚至一度迷失于荒原与蜃景。
直到最后我才知道,2019的黄雨萱穿越到1998成为陈韵如,并不是为了成全她的爱情,不独独因为那个曾是“王诠胜”的李子维,更是因为陈韵如,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为了拥抱她,也让她重新拥抱这世界,即使为此必须牺牲掉自己的爱情。
但也正因为如此,那个无解的莫比乌斯环才有了出路,而它的方式却是以必须割裂的创痛,从此两个时空被延展成为一个世界,他们的人生才得以真正相通,这是属于他们每个人的最好结局——所有人都各得其所。
而不是那个消极的意义场里,一连串悲伤的闭环,一系列无可改变的重复,一个好像怎样努力都无法逆转的结局,而他们就永远地被困其中,在莫比乌斯环状结构的无限性叙事里,一次次地经历死亡与爱情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