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一个人去吗?”林昀递给叶知秋一杯水,然后坐在沙发沿上问道。
“嗯。”叶知秋将水杯放回桌上认真地点了点头,那里囊括了她全部的回忆,而其他人无法了解那个地方的重要性。
“到时候不认识路了,就打电话给我。”林昀开玩笑道。
叶知秋笑笑,对于林昀的冷幽默,她一向觉得哭笑不得,明明内心深处是那么冷的一个人,却总是以一副笑脸迎人,果真是一只笑面狐狸。
五点的时候,夕阳初露踪迹,林昀和其他人出去聚会,算是庆功宴,叶知秋则一个人待在酒店房间里休息,她换了一身休闲装扮,白色的T恤方及肩的头发散下来,照在镜中,竟隐约看到了少年时的沐司茜。
小时候,别人总说她好看,她却没什么感觉,直到高中和沐司深走在一起时,其他同学投来羡慕的眼光,她才意识到,似乎便是从那时起,她也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开始有意无意地注重自己的外表。
但,后来,袁莉和沐绛坤去世了,沐司深不告而别,偌大的沐家只剩下她一个人,接连好几个星期,她都坐在沐司深的房间里,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一切都是静的,只有床对面的时钟还在滴滴嗒嗒地转动,告诉她时间还在流动,但她的世界就却与静止没什么两样。
黑夜的时候,她坐在窗边,想了很多,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最初来到沐家的那天,还有之后过生日的那天,和沐司深、陈嘉他们一起上学的路上,回到家里帮袁莉和沐春华在厨房里打下手的场景还有一家人围在客厅餐桌上吃晚饭的时光……之前她都没意识到这些幸福快乐,而等到失去、支离破碎后,才恍然明白,却是再也挽回不了。
“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头埋在膝盖间,眼泪又一次流下来。
那之后,沐司茜便开始活在自己虚构的一个回忆世界里,她平静地完成学业、找到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切,就像一个机器人般,她对外界的所有事物都不感兴趣,她最喜欢的便是周末的时候,待在沐家的大房子里,坐在沐司深的房间里,从清晨到黄昏,专心地发着呆然后沉睡,陷入梦中。如果其他人看到这些,恐怕只当她精神出问题了吧,的确,对一件事执迷得太深,本就是一种病症,而沐司茜,她在这种循环中,不愿醒来。
大学毕业后,她独身去了柏林,但没找到沐司深,连电话号码似乎也成了空号,也许是他不想见她,就像那句“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你永远找不到一个不愿见你的人,这是多么悲哀。
“铃铃铃……”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叶知秋之前设置的闹钟,她将发间的手放下,望着镜子自嘲地笑了笑,她已经不是沐司茜了,也不想再成为那个人的妹妹了。
回忆能让人沉迷于美好,亦能让人变得仇恨。
叶知秋乘17路公交车坐去了沐家那片区域,三年间,那么一块街区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因市政局迁至a市的另一处地方,所以当初繁华的地段慢慢萧条下来。
但沐司茜却感谢这样的萧条,不变的居民楼和一栋栋简欧风格的别墅,简洁的街道和熟悉的店铺,还有他们的高中。
从车站牌左拐的路口走下来,便见得到一处荒废已久的老教堂,那是曾收留叶茜的孤儿院,园内的那棵大槐树还在,槐花掉了一地无人清扫,因为孤儿院早在零零年便成了一处废园,照顾孩子的阿姨都退休了,园中的孩子长大后也都远走闯荡,这孤儿院六七年间都没被拆掉已属难得,铁锈斑驳的老铁门用铁链拴着,之间的缝隙可以够一个小孩钻进去,但如今园中成了野猫与流浪狗的地盘。
叶知秋沉默地从孤儿院门口走过,对这个地方,她并不留恋,但是这个地方却是一切故事的开始,仅此而已。
橘红色的夕阳退场后,天空瞬间暗沉下来,带着丝丝凉意,秋天就快要到了,路旁的几棵银杏树飘下几枚金黄的扇形银杏叶,两个传着校服的初中女生走在前面,蹲下来将那叶子轻轻捡起,夹在日记本中当成书签。
少女清脆无忧的笑声让叶知秋只感到一阵感慨,故地重游,本就带着满满的回忆,不论好坏,全都一一重现。
固定的某时某分,街道两旁的路灯在眨了两下后同时亮起,映得银杏树叶泛起一层光泽,似少女的柔发。
叶知秋一步步沿着那条有些寂静的街道,灯光把她的影子缩短又拉长,无数次重复,而第二十七盏路灯下的那栋房子便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叶知秋终于停下脚步,然后转身、伫立、静望。
“我回来了啊!”叶知秋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对着那栋两层的老别墅轻喃。
过去房子外围墙处种的蔷薇花已经长得很密了,能想象出花开时,门前的艳丽明媚光景。但,这株蔷薇不是早已经枯死了吗?在沐司深离开的两个月后,一次电闪雷鸣的雨夜,尽管她冒着大雨冲出去挽救,院子里的大部分盆栽植物都被无情地摧残死了、刮倒在地上,而攀在墙上的那道靓丽蔷薇也不例外地被风硬生生从墙上剥离下来。
也是那次暴雨,沐司茜淋了雨,当夜就发起了接近四十度的高烧,昏昏沉沉中,她唤着沐司深的名字,泪水顺着苍白的脸流下来浸湿了枕头。她怀疑自己会死,如果没人知道,就那样一直躺下去的话,但没有,因为江绪及时出现,着急地将她送去医院。
沐司深离开的那个暑假里,是江绪一直陪在她身边,她无视他,赶他离开,他都赖在那里,总是在她需要的帮助的时候适时地出现,他照顾她的一日三餐的正常饮食,每天都变换着菜式,甚至在得知菜市场的蔬菜更新鲜营养后,他像一个老大妈一样,跑去菜市场买好食材,然后拿来炖汤。
接连四十多天里,每到饭点,江绪都会带着做好的饭菜,准点出现在沐家的楼下,他坐在沐司茜的对面,逼着她进食,给她讲笑话努力逗她笑,但最后回复他的都只是一句微弱的“谢谢”。
后来,大二开学,江绪本来是要按照计划回国外念书,但他却突然决定要留在中国,因为他不想像沐司深一样留下沐司茜一个人,为此他几乎与父母决裂。
而后来呢,江绪的父母来找她,十年后,在知道叶秉坤公司破产的真相后,沐司茜再次见到她童年时的“江叔叔”,心里说不出的悲凉与愤恨,而他们这次的来意显然不是为了叙旧,他们郑重其事地警告她别耽误江绪的前途。
沐司茜是冷笑着将两位不速之客送走的,等那辆名贵的宝马车离开时,她才轰地合上门,用背抵着门,身子渐渐下垮,最后瘫坐在地上。
“混蛋、混蛋、混蛋……”沐司茜坐在地板上,一拳拳捶着坚硬的墙,毫无形象地大声咒骂着,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一点愧疚都没有,他们害得昔日好友家破人亡,害得她被送回孤儿院,但他们却把一切当作理所应当的,甚至连一句虚假的问候都懒得讲。
而他们再次出现,却是警告她离他们的宝贝儿子远一点。为什么啊?又凭什么?
那夜,极度的愤怒中,沐司茜甚至想到了借江绪来报复他们,但马上,她便因这个念头而意识到自己的丑陋自私,她不能这么做,她也不可能会那么做。江绪对她的好与关心,她不是没看到,江绪为她所付出的,她无论如何也还不清。
最后,沐司茜选择了退步,她无法原谅江绪的父母,却也不忍江绪为她白白浪费时间与精力。
她约江绪出来,一字一句地清楚告诉他,她这辈子只会爱一个人,除了沐司深,她不会再接受其他任何人,而江绪,更不可能。那次,江绪不死心地问她一个个问题,而沐司茜少有地尽数给了他答案,但她的每句话都坚定地在拒绝排斥着江绪,多说一句,便让江绪多绝望一分,她就是要让他死心,她无法顾忌那些话对另一个人的伤害。
对啊,她一直忽略了许多,她从未关心过江绪,甚至不曾仔细留意:在江绪为她端来饭菜的时候,她沉浸在沐司深离去的悲伤落魄里,丝毫没注意到江绪手指间上的好几块创可贴;她也没想起江绪是家里呼风唤雨的少爷,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进过厨房,更别提跑去菜市场挑菜,还做出一道道算是可口的饭菜,她应该料到的,江绪是找人现学的做菜,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努力学习做饭,直到今日,叶知秋都很难想象出那场景和困难程度;在她为另一个男人失魂落魄时,是他死皮赖脸地陪在她身边,给她安慰和支撑……但这些当时的沐司茜都未曾意识到,或者说即使知道,却依旧冷漠,只因那句曾经沧海,沐司深之后,她的心里便再也住不下别人。
那次对话后,如她与江绪父母所愿的,江绪出国继续按照家族的安排学习,为将来继承家族企业做准备。而她则一直隐匿沉迷在对另一个人的回忆里,并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