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友发给我几条微信,说是有另一好友从远方回来,问我方便不方便出去见一面,那好友明早就要走了。
我看看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多,再看看阳台上喝茶翻书的先生和独自玩积木正起兴的儿子,又想到那两位朋友都是男性,左右权衡,反复斟酌,上下思量再三,终于回复:我只能期待下一次久别重逢。
——我得先安排好自己的世俗生活,才能够面目从容地去面对我的朋友。嗯,是这样,我确定。
每一次分别都是一场远行。
今日,我虽并未见到我的朋友,可隔着这影影幢幢的夜色,我只当是我们已经见到了。他就在那里,与我的另一好友,正喝着茶,自我吹捧也互相诋毁着,或许,还小酌了几杯。想到这里,我的嘴角,露出了学生时代那种独有的发自内心、率真、青春活力的笑。
所以,今天,我们一定是已经见过了。
然而也是在今天,我们将再次道别,彼此,再次远行。这远行与时间空间无关,这远行是成长,是经历,是洗尽铅华、体悟人生后的通透。
小静身量高挑,容貌秀美。找了个男朋友,却硬生生要比她矮下一头。小静父母自然是各种不同意,小静与父母吵也吵了闹也闹了,最后还是无法说服父母,性情乖顺的她最终离开了对她千般好万般好的男友,嫁了别人。
婚后,小静婚姻不是很幸福。有时候父母也会后悔是自己害了女儿,可更多的时候会说,这都是你的命。
一晃好多年过去,兜兜转转,她和前男友居然到了一个单位。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说过话,从别人那里听说他过得还不错,小静心里就也真心为他高兴。小静突然查出身体内长了良性肿瘤,需要立即手术,便请了几个月的假。再回到单位上班的那天,在楼梯口遇见他。小静迅速地上楼,却听到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你,没事了吧?好了吗?”小静顿下脚步,转身向他看去,往事如烟,当年的你侬我侬与这些年婚姻的鸡飞狗跳、伤心委屈历历在目,四目相对,小静突然就流下泪来。从她和他分开,对于彼此来说都是一次伤痕累累的远行。现在他开口关心她,褪去年少时的青涩,人到中年,这,是经历千山万水后的久别重逢。可即便是重逢了又能怎样?彼此各自都有家庭,都有各自的牵挂和羁绊,各自内心深处,也都再泛不起曾经那样的涟漪。见小静流泪,他有些不知所措,小静稳稳心神,轻轻地道了声谢,踽踽独行远去。
这应该是最好的分别方式,既然无缘,何必纠缠?不如将那仅存的一丝美好封存在心底,各自幸福或者不幸福。从此,我的欢喜与你无缘,你的难过与我无关,各自生活,各自安好,各自变成彼此不相识的模样。
人生终有遗憾,可我们,也只能带着这遗憾按照人生的轨迹继续生活下去。有些人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只是清浅一笑就离开;也有些人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是在我们心头狠狠割上一刀;还有些人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是要甩一耳光给我们的;更有些人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还来不及说什么,就悄然离去,让正要向他微笑的你,再也笑不出来……
所谓尘缘,便是如此了。缘来缘去,缘,如水,我们握不住。
生命中有许多人,从来都只是相识而已。
与你在一个办公室很久的那个人,你们从来没有走心地交流过;与你同寝室度过整个大学时代的室友,你们从未觉得彼此很亲近过;还有同你做了几十年邻居的那个人,你们一直都只是客气地打个招呼……
或许,大家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相逢过。
可是,生命中还有一些人,只一瞥,你就再难忘记。
十六岁时,春寒料峭的一个清晨,我在一所大学的小花园里听到一位女孩唱《映山红》。她当时背对着我,我只看到她身量纤纤,在初春的小花园里亭亭玉立。她的民族唱法已经有模有样,音色也动听得要紧,她将每一个字都认真地归韵,有时候,一个起音她就要反复地练上好多次,还给每一句歌词配上不同的姿态与手势。当她感觉到身后有人时,回眸对我礼貌地嫣然一笑,我看到她呵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变成一缕袅袅的白雾。在那寂静的早晨,她的声音飘得好远好远。
这些年来,每当我再听到这首歌,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女孩儿,想起那嫣然的笑容,亭亭的身姿,盈盈然的样子。这些年,几乎再没有听到过那般能走进人心灵的歌声……
——是的,我总是想起那正值碧玉年华的女孩,想起相逢又分别的那个寒冷清晨。
十九岁时,在一个秋天的夜里,我一个人坐火车从天津音乐学院回学校。旅途中,有一个男生一直关注着我,这让我感到非常不自在。从他与家人的对话中我得知,男生与我在同一城市上大学,是和他妈妈、小姨一起外出旅游,我们是同样的目的地。
我穿着翠绿色的上衣,咖啡色的小裙子,看起来像一棵春天的小树。火车的小桌上放着老师交给我的作业和一摞手稿。当时我正在发愁,因为老师布置给我的第一项作业是要把唐以前的文学作品理理清楚。而我的阅读情况是只到《诗经》的《野有蔓草》,刚刚知道邂逅相遇这个词是出自于这里。老师还要我整理出所有写梅花、写牡丹、写荷花、写菊花、写海棠以及写其他花的诗句。我无暇顾及其他,自顾自地翻书写字。后来,入夜时分,渐渐睡着了。
等我再醒来时,已是半夜。那男生的妈妈和小姨已经在上铺入睡,唯有他,依旧坐在那里看着我。我顿时很生气,背对着他继续睡觉,那男生略觉尴尬,但他还是轻声说他在等我醒来,让我不要怕,他会保护我,然后又说能不能给他个电话号码。
我不愿意在一个人的旅途中横生枝节,便假装已经睡着。后来,我听到他同我说了许多话。可我很累,渐渐地又睡着。
第二天一早,火车到站了。我虽不愿意,可那男生还是非常主动地帮我把一小行李箱的书拿下火车。要离开时,我意识到自己有一点过分,就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他看着我,忽然很开心地笑了,又一次问我能不能留下电话,我略一沉思,灿然一笑,转身离开。
人海茫茫,即便咫尺,亦是天涯。我们再没遇见过。
美好的青春。
美好青春的相遇、分别。
当时年纪小,只惦记着当下、手头的要紧事,忘记了平凡日子里,或者说那些让你焦头烂额的日子里,也有值得驻足的美好情愫。在该风花雪月的年纪,一味地执着于梦想和目标,忽略了太多风景,这,莫不是一种错过?这,是何等的遗憾?可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若时间可以逆转,在那暗夜里,我一定抬眸问一句“邂逅相遇,适尔愿兮?”
相逢与分别是生命的常态,相逢时或言笑晏晏或举杯开怀,可别后的日月里,你究竟是怎样的容颜怎样的步伐?你是坎坷艰难还是一如我记忆中的逍遥自在?我们之间是隔了山还是隔了水?
山山水水,总是迢迢。
每一次分别都是一场远行。你是否在水穷之处,与我共看云卷云舒?即使千山万水,也敌不过海上明月,天涯此时!
我装点了那男生青涩年少的梦,那唱歌的清婉女孩又常常在我脑海的美丽画卷中。原来分别远行后,我们在尘世中还会牵动他人的心念。
此刻,读完此文的你,是否想起从你生命中远行的那些人,或者,那个人?
其实,你此刻的回忆与怀念也是一种相遇。待你走出回忆,走出怀想,就意味着你们再一次分别,再一次远行。
愿我们都能坦然面对,欣然欢迎,欣然欢送。
每一次分别都是一场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