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汗于我,应该是很久都没有的感受了。
对于一个生长在农村的孩子,我这么说应该会让你感到很诧异。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只要你还在读书,你就可以很理所当然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在一个微风和煦的夏日午后,我扛着锄头,随母亲去了菜园。
现在是种萝卜的时候,母亲精心挑选了一些红萝卜种子,她说红萝卜不论是生吃还是包饺子都很有味道。
我不置可否,母亲是一个很倔强的人,在家里说一不二。
到了菜园,这里没有高大的皂荚树,菜畦也不够碧绿,反而因为干旱蒙上了一层阴影。
锄地,平整,起沟,撒肥料,刨坑,浇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是今年第一次下地,而过往的十几年也没有积累起什么有效的经验,手法难免拙劣生疏;而母亲却游刃有余,身体一起一伏,锄头举起落下,一张一弛,都是农人数千年来的知识结晶,包含自然之道。
拙劣的做法不仅没有好的效果,还非常耗费体力,不多时,汗水从我的头顶开始往下淌,流过鬓角,在下巴停留片刻,便跃向了哺育它的大地。
额头湿漉漉的,每次抬起手臂擦汗都非常难受,滑腻腻,黏糊糊的,更可怕的是前胸后背都开始出汗,汗水很快浸湿了衣服,使其紧紧贴在皮肤上,使我感觉像窒息般难捱。
终于到了播种的时候,母亲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堆种子,右手轻扬,种子在夕阳的光影中飘飘洒洒,准确地落入坑中。
我则是捏起一小撮种子,蹲下来,把它们一粒粒放进坑里,一低头,跑得快的汗水从鼻尖滴落,而稍慢些的从额头洒出。看着被汗水打湿的种子,我想,今冬的萝卜应该格外辛辣吧。
当那一连排的土坑都被填上后,终于收工了。
我扛起锄头,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简直一刻都不能忍受这满身的滑腻,可走的越急,汗流的越多越快,我的心里有些愤怒和无奈。
到了堤上,视野开阔起来,左边是半干涸的水库,右边是阡陌交通的田地。
微风穿过浅浅的水面而来,带着一股腥气,吹在我的脸上,胳膊上,腿上,然后渗透进衬衫短裤里,给久被汗水包围的肌肤带来了一丝清凉。
堤坝很长,走到中间时,全身的汗水就被风拂拭没了。
我继续走着,享受着夏日醺风的抚摸,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像风在肌肤上散步,没有以往吹风时呛灌的感觉,风很柔和。
走在这风里,一下午的劳作产生的疲倦都被一扫而空,淡淡的成就感和一丝愧疚在我心里产生,令我在舒畅的同时又感到隐隐的不安。
我已经离开土地太久了,早就失去了鲜活的印象,对一个祖辈都是在大地上耕耘的农人后代来说,这是一种亵渎。
幸好我的汗水唤醒了我,对于狂热的信徒来说,只有鲜血才能唤醒虔诚,而生育我们的土地是仁慈的,你只需流几滴汗水,便能重新得到她的眷恋。
我渐渐升起一股与有荣焉的感觉,扛着锄头像是凯旋而归的骑士擎着他的阔剑,与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乡亲笑脸相迎,点头致意。
在全身被汗水包裹的时候,我的灵魂得到了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