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帮游辙、游轭减轻罪责,公孙会着实是下了不少的功夫。他走街串巷亲自查访了那些歌唱童谣的孩子和左近的邻里,同时还屈身下顾,拜访了不少十五日当天受到踩踏的伤者。经过几天的查探,终于从纷纭众说中筛选出了两个很有关联意义的名字,分别是长门负羁和北郭佐。
公孙会本打算继续追查下去,可无奈受访百姓都称,这两个人在事发之前从未见过,事发之后更是不见了踪影,想来早已逃离曲沃,再追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再加上后来士蒍上门来说,国君有意让公孙满承担修建聚邑的任务,让他心中慌乱,自然也就没有再去追查的心思了。
为了让公孙满打消这个念头,公孙会不止一次地呵责过他,也不止一次地召来与其亲近的公族,危言恫吓让他们尽早改变主意。可让他多少感到哭笑不得的是,这些公族之所以会支持公孙满,为的就是要讨好他这个做司寇的,如今司寇本尊出面恫吓,反让他们感觉这是在做戏,以故意在自己面前展示大度。故而当面大都唯唯诺诺,出门之后便一笑了之,到后来国君颁行决议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按照自己的意愿出面劝阻。
既然劝阻不成,公孙会便打算自己出面,试图做最后一搏。于是到二十八日当天,在陪侍国君前往冷山的途中,公孙会便借机向国君说辞,认为公孙满不适合担任营建之务。而丝毫不出意料的是,国君不仅没有同意其请辞,甚至还反唇相讥道:“做弟弟的摆出这么大一副棋局,用骊姬的性命来要挟,拿着上百名百姓的生死来逼迫,以换取少司空的职事。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了,做兄长的倒是大义凛然,给寡人演起苦情戏来了!果真是左右逢源,利益让你们拿在手上了,名声还定要捡回去,却是什么都落不下的!”
公孙会本想辩解几句,可国君却愤然相诘道:“司寇若是真心如此,为何早不劝阻,非要到这个时候才来充好人?难道寡人的脸面就是让你们兄弟两个随意揉搓的吗?”
如此一来,公孙会自己的脸面也全然无用了。但为了帮公孙满减轻些压力,他还是切切恳求道:“子盈抓捕骊姬,或许是有不妥之处,但他的的确确没有歹心,根本的目的就是要将骊姬完好地交到君上手中。至于其中发生的意外,臣查访多日,才得知其中另有玄机,绝非出于二子的本意啊!”
“另有玄机?”这倒是引起了国君的兴趣,于是问道:“可查清楚是什么人做得了?”
“那几日国中纷乱,实证……自然是没有的,但其中有两个关键人物……”公孙会略略拱手;“臣以为可以提供一些线索!”
“又是这一套!”国君恨恨地骂了一句。
公孙满一时不知所指,故而愣了半晌。到后来国君转头看了一眼,他才继续说道:“这也是臣挨门挨户查访了十几天才发现的:一个叫长门负羁,他刻意编写了一首诡异的童谣,曲调与诗境截然相反,诱使百姓上街围观,堵住了从城门去往公宫的道路;另一个叫北郭佐,当臣与诸公族奋力疏散百姓时,就是这个人故意在人群中制造谣言,导致百姓惊慌奔逃,最终酿成惨剧。”
“长门……北郭?”国君略略思忖片刻:“这不像是晋人的名字……”
“然也……”公孙会应和道:“臣虽不知其来历,但遍历周遭各国,有这两个氏名的,只有一个诸侯……”
“谁?”国君警觉道。
“虢国!”公孙会答道。
“虢国?”国君思虑片刻:“记起来了……寡人初即位时,到成周拜会天子,曾与虢公丑有过一面之缘,还与他一道为天子迎娶了陈后。当时虢公丑身边做相礼的大夫,就出自长门氏,好像是叫……”
“长门不敢……”
“对!长门不敢!”国君点了点头:“这个长门……”
“负羁!”公孙会再次提醒。
“这个长门负羁,与长门不敢是什么关系,你可查清楚了?”
“臣无能!”公孙会躬身道:“问到这个名字,已经是几天后了。当时并未想到,挑动城中大乱的,竟然还要假手外人,故而未作防备,让他们……提前走失了!”
听到“挑动城中大乱的”这几个字,国君就知道他有意将嫌疑引到公孙开的身上。但他故意不去接话,而是厉声吩咐说:“去查一查吧,还有那个叫北郭……北郭什么的,都查一查。虢国依仗几代先君担任天子右卿士的便利,几十年来屡屡与我曲沃作对。寡人至今都记得,虢公丑来册命先君统领晋邦的时候,那一副倨傲不恭的嘴脸。在成周的时候,他欺我年轻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也没少给寡人使绊子。如今……哼!这些账,都一笔一笔地记下来,总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
……
到了冷山圆场,公族子弟早已将整座山都围得水泄不通了。国君亲自驾临,有太史苏主持典礼,以公族少年为尸,分别祭祀了天皇上帝和祖宗神祇,一切都中规中矩,自然不在话下。
回到公宫之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国君本想早些歇着去,却有人来传话,说公孙满要来谢恩。国君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惺惺作态”之类的话,最终还是让人把他请了进来。
“再过两天就是闰月的朝会,寡人会当场宣布你的任命,少司空就一刻都等不及了吗?”等到公孙满行礼完毕,国君便很不客气地问道:“还是希望寡人当场颁下简册,你才能放心呢?”
“臣不敢,此番前来是为了请罪!”公孙满叩首道。
“该处罚的都已经罚了,寡人还能给你定什么罪?”国君懒懒地说道:“先起来吧!”
“臣之罪深重,已然无可宽赦!”公孙满依旧伏在地上:“原本只想着将骊姬送回公宫,让君上少些忧虑,并没有想以此交换些什么。可谁承想……是臣考虑不周,两个儿子又成事不足,最终不仅误国害民,反而让君上产生误会,以为臣已然有了不恭之心……臣……”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国君压低了声音道:“局面已然如此了,寡人便是想要反悔也不成了。少司空与其在这里惺惺作态,倒不如回去好好想想,看看还有什么人可能会反对,自己打理清楚了!别到时候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又给寡人惹来一身骚!”
“臣不是这个意思,还请君上收回成命!”公孙满痛哭流涕:“臣知道此时无论怎么解释也说不清了,但臣发誓……绝没有动过逼迫君上讨取封赏的念头,还请君上明察!”
“寡人何尝说过这些话?”国君将双臂伸展了开来,满是惊讶地问道:“寡人是在感谢你呀!寡人的爱妾走失多日,早就忧心不已了,只是不便向众位大夫提起。子盈善察入微,帮寡人满足了一件心愿,这是大功一件!寡人这么做,也是为了奖赏你,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这……”公孙满显然没有料到国君会这么坦然,竟亲口将国人指责他的话全都承认了下来,一时竟有些语塞。
“倘若没有这么一次闹腾,寡人是真心不敢承认的……毕竟好色荒淫,于为君者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国君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那两个儿子误打误撞,帮寡人揭开了一个心结,也是有大功的!只因你游氏大宗嫡子目下还只是个下大夫,你这一个做侧室的,寡人也不好一下子又封出两个下大夫来,这于司寇而言,面子上毕竟不好看。再加上……这件事毕竟是寡人的私事,所以……就先委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