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
作者:独与思
偶然听到过一个说法,一个人得了抑郁症,有一部分原因是儿时有过多的期望没有满足。那种失望的累积败坏了情绪,搅扰了安宁的神思。无数次的失望,只是让心里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我依稀记得那个宴席上,父亲否了我想要换一副眼镜框的请求。我还依稀记得,他飘飘然醉酒说出的那句“不行”。
这“不行”二字像一块儿重石,倏地砸了过来,狠狠一击。
我正满心雀跃的等待着,那重石丝毫没有眼力见儿的飞了过来,还得手了!
我没有反应过来,一头雾水,紧着惶恐的探向了四周,又自然的垂下了头。惭愧之心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头瞬间昏热恍惚。
我嘟囔了一句“为什么?”一句话,三个字,似乎用尽了全身气力。
父亲洋洋的说着:“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正处于高中时期,舞象之年的我,和不惑之年的父亲,我们的身高差不多,一米八几的大个儿。坐在那儿,身形近似,只不过父亲稍胖些。
而此时,我竟觉得自己矮小的像对面的那个孩提,慌乱的看着这个隐藏在热闹之下,不太和谐的庞大世界。
耳边充斥着酒桌上热闹的欢声笑语。我无瑕意识到,只在心里一直自责着,是我的错,我不该想要的,忽后蹦出往日父母的教导,“咱们家没那么多钱,你也省着点儿,多为大人想想……”对!我不该的,我不应该给并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的……我杂乱的、不由自主的想着,思绪纷纭。
可是,我回过神,我只是想买一个眼镜框,一个才十几块钱,爸爸怎会买不起?我绞尽脑汁,想不通。
我坐在凳子上扭捏着。而后撑了下头。两个人的距离外,是一扇装饰华丽的通透窗户,两边浓墨重彩的窗帘半掩着,深色中不乏是半透明的丝纱。隐约看到窗外高楼上,LED灯五彩的变幻着。同时,丝纱上散步着多彩的光圈,星星点点的跳动着,好似快乐的小人儿。陌生,但又亲切,这小人儿应该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看不到任何世俗的影子。
呼~算了,习惯了。我本是不该期望的,我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可我还是利用了那一丢丢的侥幸心理,没忍住,吐出了口,我竟还妄想着什么……脑子中只剩下这一句话安慰自己了。
我依稀记得。那晚,如同之前千千万万个晚上一样失落,只是告诉着自己,“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现在想来,那种失望的感觉依旧让人心痛。好像花朵不自量力的要在寒冬开放,免不了是一霎的脆败。自那以后,那种失望仿佛尝到了甜头,上赶着似的,从不停歇。
或许,我要做的,就是不再抱有期待。不能让那些美妙的念头开花儿,于是强烈的抑制着。我即使知道这样做是在自毁内在生命力的,可我得理智的判断,才不会让伤痛来临。
希望不再富有,失望就不会来行刺了。
习惯了,或许就是习惯了。而今,我再回望,只是冷淡地看着那些如同过客的经历。这也好,我有了更多的思考。
我细细想着,觉得我失望的,心绪上败坏的,不只是那些小小的请求没有被满足,更是家长对我情感需要上的一种漠视。
那种无情的漠视,似是一条渊壑,万丈深渊。我想要靠近,他们就摆出一条渊壑,不让我接近。
可此时,我已踏出一步,自然踩空迅速掉进了那条渊壑,陷入了暗黑包围的深渊。
这渊壑,撇开的是我们亲子的情感连结;我无意掉下的,是我对这个家庭失望的无底洞;坠入中受的冷风,是我对世界无人以温情来救的绝望。
他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句“不行”,眼睛,联并身子都没转向我一个角度。那句“不行”,似乎都没有过脑,只是随意呼出了一丝气息,呼吸一般,没有意识,只是本能。他摆了一道渊壑给我看,让我享用,将我隔在对岸。
他知道他轻飘飘的一句砸了过来,我不会怎样,他也知道我必将掉入那渊壑,陷进去。他可以什么都不用做,让我自己去闯,“那是你自己要闯的,自己自不量力,可跟我没有关系!”他等待着,等着我陷入,再把渊壑的面上铺平,将我封在里面。或许,又会在上面利用我的怨气以入土化为肥料,种些美丽的花,诸如“不懂事”、“不听话”、“为你好”……他们依旧会在上面摆满宴席,欢欣作乐。
这一切,都似本能般,自然的、和顺的流淌着。而这“本能”的流淌,似乎没有理由,且不容置疑。在这“本能”中,其核心是冷漠,而外面一层披着的外衣,用来诱惑他人、自我感动的华丽外衣,是虚假道德化的“亲子的爱意”。
而对于我个人,被封在渊壑里的小人儿,“本能”的核心,就有了轻蔑我的一切基因。
渐渐长大,那种失望带来的缺憾,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殆尽。反而,那种缺憾有时在我孤身在外时,常常登门而入。我厌弃的吼:“你进来干什么!”它略显无辜的回:“我四处漂泊,无家可归!”
一副眼镜框,已无足轻重;一个没有被满足的请求,已被变故湮灭;一次没有被父母肯定的情感需要,却抱憾终身。
已过去几年了,此时大学时期,弱冠之年的我,比那时成长了不少。我已不再会为一副眼镜框而发愁;已看淡了请求常被拒之门外的世态炎凉;已不再奢望能被父母在情感需要上肯定的天方夜谭。
在大学中,“自救”成了我唯一的主旋律。审视过去,从中抽丝剥茧,一点点撕开看清,再一点点拼凑、成型。看待“期望”这个部分,思维也在一点点的转变。
“我已经习惯了!”“我已经看淡了!”“我已经心凉而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了!”这些伤感的话,在我经过失望所带来痛苦的疯狂期之后,进入平静期、麻木期中而产生的。一种悲观厌世占据内心,不肯挪位。
大学时期的不断自我完善,使我逐渐有了更宽阔的心胸去和解。这不是原谅,这跟原谅与否没有什么关系。在我的内心世界,那个本我之中。我需要和一些无法释怀的过去达成和解,同时会跟它握握手、行行礼,说声“你好,朋友!”这无关父母与他人,只是想要将执念抹掉一些,让窗户更加明亮通透,让阳光照入还在扭捏的凳子上的人,让快乐的小人儿飞出天际,回到属于他们的世界。
我平等的看待我的每一个期待欲望。有时,它会按捺不住,想要迎着阳光的流淌而回溯源头,“习惯”告诉我,它无法反抗重力法则,会摔的很惨,于是,在它出发之前,我叫停了它,叫它不要擅自行动。有时,它会被一些潜藏在内心的黑暗吸引的往下陷,我不知深处是什么,“习惯”又告诉我,重力过重,会压垮的,于是我又紧紧的抱住它,让它留在原地。以前,我会因为怕失望而去鄙夷每一个期待欲望;现在,我与它相伴,肩并肩坐在一起,坐在光与暗的界线处,欣赏光亮与暗黑交织幻化的绚烂极光。
将来,我还在期望吗?我想会的,不,毫无疑问,一定会的。我会大胆的去期望,即使我知道期望过后,或是阳光快乐的小人儿,或是陷入渊壑的迷失小人儿,我都会期望,并且,向着光与暗交织的绚烂极光而勇敢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