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行浅知,一朵花事

1,

什么样的生活,才是人所满意的?

秀秀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来了,这日子太苦了,什么也实现不了,实在是累得慌。”

这实在使我惊讶,惊讶于她也藏着这么悲观消极的一面。

她的日子,相比很多人来说,也不算那么难。

夫妻俩开着宾馆,每天有几百元收入,她上午做完卫生,下午由她老公守店,她则安心去陪老太太们玩两元的小麻将,纯属娱乐那种。

她爱打麻将,但收入不高,只能陪老太太们玩一下。六七十岁的老人,摸个牌要半天,打出一个牌,像要等一个世纪,眼花手抖带耳聋,反正我打过一次,枕着手臂,瞌睡让我差点流口水,从此,再贪玩也生不出那份耐心了。

秀秀也曾用梦幻般的语气和我说过:“我要是有钱了,我就要天天打麻将,什么都不做那种,天天打。”

我当时心里就“呵呵”,看这货这点出息,也不会比我好到哪去了。

但她却深藏着这般悲哀绝望,这人间真有那么糟糕吗?我终于明白,她不是只想打麻将,是除了麻将外,从来就没有过更奢侈的念头。麻将,是她能想的唯一实惠又简单的娱乐方式。

我试图找找她人生的希望:

“你女儿马上就工作了,她工作了,你的压力就小了,日子也就好过了。”

“不会好过,宾馆总是赚不到什么钱,老公身体又不好,什么也做不了,他自己都说,他活不久的,房贷还没还清,一点积蓄都没有,我都不敢想,他再入院怎么办,他真的顶不住怎么办。”

沉默,这无处可逃的无力人生,是的,无力反抗,还无力摒弃,大多数人的日子,也就这样“温水煮青蛙”了——不痛不痒,死不了,又活得不痛快,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如果往深了想,往细了想,谁都一样,人生不如意,总十之八九。

还好,我总不爱往深了想,浅也不去想,想有什么用。

这,或也是我唯一的幸运。

2,

那朵花要开了,在养了五年之后,终于姗姗来迟一个花蕾,像给个安慰奖一样,在不是花期的季节,突兀冒出来。

这堆绿叶,终于给出了它的诚意,哪怕它的花期,传说是那么的短暂。

在我本该烦心煎熬的日子里,我又寻来这一期待,我总是有无数的期待,来代替一切不愉快。

每日里,就开始忍不住要惦记它,观察它,像呵护最珍爱的宝贝一样,我的爱,从来都是认真的,不爱,也一样认真。

早晨,悬挂的花包,更加膨大而饱满,透着嫩黄莹白,外面裹着紫色花筒和丝绦,已经开始曲展。

传说花神只为见韦陀,只在夜间开放。那一定是趁人熟睡的半夜里悄悄开,等人睡醒,它必然已经凋零。绽放到凋零的速度,必定会让人来不及反应,它应该是这么神秘,又不使人轻易获得的。

所以,没入夜,我也就没上心,已经做了熬夜准备,这认知,差点让我错过了花期。

我的幸运之神,肯定是不想要我熬夜。我总觉得,我这半生,总得了上天太多的照顾,什么事情,都要带给我惊喜,或者,是我只看得到惊喜吧!到底怎么回事,我也并不清楚,我的幸运,也是个谜。

傍晚六点,就这么突如其来的,那娇嫩的莹白的骨朵,悄悄撑开了酒杯大小。我诧异,兴奋,手舞足蹈,可惜,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发癫般的蹦跳。

确确实实是开了,疏忽,让我迟到少许,心落了些些遗憾,但还好,还来得及,赶紧拿了小凳子,专心坐在它面前,我誓要盯紧它。

呆着看了几分钟才发现,人类想裸眼去捕捉花开的细节,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

花苞是开了,但却处于一种静止的状态,看的眼睛疼,不见花瓣有任何伸展的痕迹,但只要转头分心几分钟,再看时,感觉上它又打开了一点,那点点差距,带着错觉。

但毫无疑问,它在全面绽放的路上,这是我和它目前共同的信仰,除了信任,还能怎么办呢?同向奔赴的感觉,真好。

就在我为这朵花神魂颠倒时,秀秀来电话:“出来散步吧?”

我心不在焉:“好呀,秀,先过来我这,我的昙花要开了,先看看花。”

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关键时刻,会随口答应她散步,真是分裂。

但答应了,就一定会去,我不爱忽悠人,特别是秀秀。

她很快就来了。

3,

我激动地给她介绍这朵绝色之花。

秀秀惊艳了那么几秒,就淡定地站在一边看着——看我,也看花。

我知道,她对花草并不感冒,对昙花,更是陌生无趣,她和花,谁也不认识谁。

陪我观察了几分钟,她就在一旁扯开了家常。

“你知道吧,你隔壁的艳秋,把她老公堵在家里,捉奸在床,那天下午来了四辆警车,离婚离定了。”

我不由震惊,转头问道:“她抓她老公的奸?不……不是该她老公抓她才对吗?怎么还在家里?”

“就是在家里,他们年初就分居了,艳秋带着孩子出去住半年了,据说又跟了一个企业老板,一直闹离婚,她老公不同意,这次,故意来抓的,目的就是要让她老公净身出户。”

“这真是乱成一锅粥,没离婚,他老公怎么会往家里带人呢?”

“就是罗,还是他亲爹给艳秋开门的呢。”

“老爸带儿媳去抓自己儿子的奸?为了给儿媳房产?这不可能。”

“谁会信呢,但当时那么多人围观证实的,有传言说,老头和她也有一腿,反正,是他开的门,里应外合……”

说话的功夫,回头发现,昙花明显比刚才开得更大了一些,我只遗憾,为啥我的眼睛捕捉不到呢。

红尘烂事,并没有影响我欣赏花儿的热情,它今晚是主角,美丽而纯洁的生命。

秀秀在一旁继续道:“这么大阵仗,你都不知道哇,整个街区都来看热闹,当时那场面,真够瞧的。”

“我想想啊,那段时间,我应该在爬山,在没有任何手机信号的地方,确实很少在家。”

“那难怪。”

虽然昙花开得碗口大了,但依然缓慢,我觉得自己的眼睛真是没用处,就转头认真和秀秀聊:“艳秋本来就是二婚吧,她老公好像是头婚。”

“是的,艳秋头婚好像也是因为出轨离婚的,刚搬来这里时,就跟一个男人在大街上又哭又闹,拖着那男人不撒手,那男人要分手,艳秋不同意,当时,她老公在外地开车。”

秀秀眨巴着眼睛,说得非常认真,这八卦,在街坊们口中,已经被反复咀嚼回味了十几年了,都打磨起蜡了。我想,听的人耳朵都起茧了,说的人,依然兴奋,而艳秋呢,依然活着,比所有八卦者,都丰腴滋润。

我不由好笑,想起艳秋的模样,人不高,丰满微胖的身材,圆圆的脸,肤如凝脂,乌黑的眼睛,水灵灵的就笑,一笑,眼睛也像要说话一样,腮帮子上就出现两个浅浅酒窝。

她总是笑嘻嘻喊我:“小兰……”

我就被她迷住了,像看到一朵热烈奔放的红牡丹,多么耀眼、丰满、温柔迷人,人间小妖精。

我要是男人,就凭我灼热的爱美之心,也难免要为她这一声叫唤,当牛做马,鞍前马后,誓死不休……我的天,还好,同性相斥。

秀秀并不知道,我在这样想。

屋外那些繁华,那些人与事,说多了,说穿了,看透了,黑的白的红的黄的,看多了,也都差不多似的,就那么回事儿。

人性的恶,人性的欲,人性里的悲哀,是不是真的值得同情,理解,原谅……这又是个谜。

转头,洁白的昙花,已经张开了它所有的花瓣,恬淡绝尘;嫩黄的花蕾,在灯光下,幻化出迷人的凄美的光,它的花舌,像神台。

4,

洁白大花瓣,紫色丝蔓,空灵飘逸,如飞纱漫舞的仙子下凡,不染尘埃。

在花前快一个半小时了,迷得我神魂颠倒,看样子,它还没开尽,时间快八点。

对它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照片后,我决定,先去完成承诺。

“我们走吧,先去散步,回来再看。”

顺手将昙花分享给了两个老友群,朋友们纷纷赞叹着,诗词并茂,畅快淋漓,分享的快感,在于同乐。

下得楼来,许久不曾交流的几位邻居,正坐在店门口乘凉,他们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我想,定是又在分享什么奇闻轶事。

看到我们下来,他们停止了议论,拿着扇子,静静地笑着,看着我俩。

花开了,心情极好,我大声的对她们说:“知道吧,我的昙花开了,快来看。”

说罢,把照片给她们每个人过目,人们纷纷凑过来,发出惊叹:“哎呀,这就是传说中的昙花啊,可真美。”

“是的呢,难得开了一朵。”

“真好看……”

隔壁老王坐在店内,眼睛直愣愣盯着我的热闹,他很少聚集,但却是个公正无私的老好人,我爱和他聊天。

“叔,看过昙花没,我的花开了呢。”

我送过去,他立马笑眯眯地站起来,趴在柜台上来看我的照片,打着山里口音道:“哎哟,真美呢,这就是昙花哇,只听说过,还没见过呢,好看。”

我一路分享,像个散花使者,逢人必到。秀秀瞪着眼睛,打着哈欠,站在黑暗的路口,就这样盯着我,无可奈何地看我作秀。

丢下大家愉悦的笑声和问候,我走近黑暗,发现,秀秀笑了,欲言又止。

心还留在家里,河堤走得无滋无味,和秀秀有一搭没一搭的瞎扯,好不容易绕了一圈,快到家时,秀秀说道:“我常跟老公抱怨,这鬼日子,真没个头,你猜我老公今天怎么说,他说,等女儿大学毕业了,你就跟小兰去旅游,想去哪就去哪,这点钱还是要花的。”

我心里一愣,虽然和秀秀很熟,但我和她老公可是一分钟话都没说过,不由笑道:“笑死,你老公可真是信任我,怎么就这么笃定把你交给我呢?我就那么可靠?”

“哎,开宾馆的什么人没见过,他说那些涂脂抹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可是没几个好人,表面装得再好,背后做些什么,我们是接触太多了。”

我一脸黑线,低头看自己这不知何年何月买的千篇一律的T恤牛仔裤大拖鞋,难怪啊!

“原来如此,确实,我这样儿,看起来就没凡心,不行,明天我要穿裙子。”

我说任何话都是认真的,秀秀又笑了。

心态是会变的,看样子,秀秀的悲伤,倒也不是完全无法救赎。

我总不爱往深了想,浅也不去想,开心就好,红尘烂事,更不会影响我的心情,听听,看看,仅此而已。

门口碰到隔壁婶子,忍不住又叫她赏花,她直接到家里,对着完全绽放的花儿,一顿猛拍。

零点,刚好六个小时,这朵花还开着,什么时候谢的,不知道。

我觉得已经够了,刹那美丽,一开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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