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风,是五到六级。
和醉倒杨柳,羞煞湖面,雀跃衣襟的,不是同一种。
那一天的气温,是六到八摄氏度。
和坐在房间里读莎士比亚,对着熊熊炉火憧憬极光,喝一杯伏特加冒充恋爱般脸红不是同一种。
那一天的你,戴着烟草灰的围巾,落在地上三次。
有两次,是被同一个男人捡起来,托在手上,然后轻轻地递到你手里。
你光顾着难为情,生怕他以为你处心积虑,所以淡淡道一声感谢,就头也不回地走远,连他的眼睛都不曾看清,只朦胧间瞥见,他有金色的长发,温柔落到肩膀。
那样的落拓,那样的风流,生平第一次,你切身体会到,一个男孩子留起长头发,也能美好成那样。
像冬天毛躁躁的阳光,像栗子暖烘烘的表皮,像舒伯特一段难解难分的乐章。
他应该是一个温柔的男人,会在背后静静拥抱你,然后默默闭上眼睛,像是沧海桑田,都只在一瞬之间。
如果是畿米,如果是辛波斯卡,或者是千百年前的但丁,那么他会将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故事,编织成一段哀婉动人的绝唱。
可惜那一刻,你谁都不是,除了你自己。
故事应该花枝招展,但你隔绝了一切可能,只留给岁月最干燥苍白的一种。
一切都已发生,一切都已成空。
你只是惊鸿一瞥地离开,像离开一整座城市的华灯初上。
从办公室醒来,窗外是淡薄的青天,以及一圈热烈的艳阳。
你应该在这样的天气恋爱,或者穿着整洁辉煌的衣裳安详地迈入死亡。
你应该好好活着,像每一个四肢健全,心灵空虚的人一样。
你应该买一束花,静静看她枯萎。
你应该写一封信,给那个好久没有联络,其实藏在心里酝酿的那个人。
直到发觉,说得再多都是无力,直到发觉,原来三言两语,也已经足够。
这几天,你常常在黑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并不是因为喝了咖啡的缘故,还有想念。
你常常在月白风清,明目张胆的日子里嗜睡,像一只还没能彻底被春天唤醒的哺乳动物。
在人头攒动的科技馆,在静谧沉闷的图书室,或者是香气氤氲的咖啡厅。
你记得那个男孩子,在零点零几分的时候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与你探讨着有关于灵魂的话题。
他用了一个美丽的比喻,和水有关的,还有植物,还有阳光雨露什么的。
你以为自己会柔软地流泪,却发现眼角干涸,你不能够告诉他对于灵魂,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只是不声不响,像是一切都了如指掌,像是一切都照单全收,像是一切都司空见惯,像是一切都心无挂念。
你只想拥有一个坦坦荡荡,风平浪静的安眠,不会被风声,绮梦,老鼠啃啮家具的声响,少年时期的忧伤,或者是某个人的笑容打扰。
你只想变成一只松果,或者是琥珀,但是生活让你变成鸵鸟,或者是刺猬。
你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苍凉干燥的午后。
你总是忘记打开灯,总是忘记修剪指甲,总是忘记告诉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总是抗拒对书里的爱情,致以最诚恳的敬意。
你总是安慰一个被上苍嘲笑的人,然后让月光一寸寸地擦拭你自己内心的忧伤。
你总是将寂寞推脱给天气由冷变暖,总是时不时地看着一个人,然后眼睛变得朦胧而悠远,你总是失望,却又假装心平气和。
你总是把生活当作一件破了洞的衣裳,但是你又舍不得扔掉。
你总是这样,梦见那个长头发的男孩子,却又记不清他的模样。
你总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