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r的纺车
谙事起,印象最深的是外婆最珍爱的一件东西——就是那架久经岁月、伤痕累累、黢黑的纺车了。
这架纺车,是外婆出嫁时娘家打发随行的嫁妆,跟随外婆生前30多个年头。其间坏了2个车盘,4根驱动连杆和N个锭子铁针,外婆一直舍不得换,修修补补后,又继续使用,一直到我读完了高中。
外公病逝那年,外婆才29岁,为了一双女儿她一生未更弦改辙,硬是用纺车把两个女儿哺养成人,并完成了她们的学业,最终使两个女儿离开家乡参加了工作。外婆每每提起我的母亲和姨时,总把目光投向那架纺车,得意地用手指着说:”它才是最大的“功臣!”妈和姨做工作动员她随行享享清福,她执意不肯,她说除非能把这架纺车也一同带走。可事实上,这架老掉牙的纺车,无法承受路途的颠簸,因为不能,外婆只有执着地守候着它哪儿也不去。
我小学毕业,父母为了让我受到最好的教育,也为了给外婆释放一些寂寞和孤独,把我从乡下送到了县城中学就读,寓居在郊外的外婆处,从此,我的少年与外婆的纺车结下了不解之缘。
每到秋天,外婆把尘封了一个四季的纺车从寂然的阁楼里搬出,小心翼翼地除去了上面的尘埃,在驱动的关键部位打上油,架好后,放在一张刻有花纹的长条凳前,然后坐在凳上,分开双腿用脚踩在纺车连接杆的两头,在支点的作用下,形成两个着力点,作环循运动;她左手捻着两根棉花条,随车轮转动,上斜着向左方向一点点均速拉伸,当线拉到最大限度时,右手五指携带纺线,在回车反转的一刹那把线回收到两个锭子上。周而复始,直到锭了增大到两个饱满的椭圆形球体,取下才算完成一次工序,再继续下一轮纺织。南方的纺车与北方的迥然不同,是靠双腿驱动车轮,四肢并用,纺车时全身都在运动;纺出的线是双锭子的,提高了不少劳动效率。外婆纺车的姿态煞是好看,她那有条不紊的娴熟动作,在一伸一缩的收放中,似孔雀开屏,又像坐莲观音,禅手布施,更像一种远古的舞蹈,演绎着生生不息的农耕文化。
外婆是大户人家出生,从小读了点私塾,并受到良好家风的熏陶,因此,知书达理,在教育方法上,甚至要好于我那当中学老师的父母。我人生最重要的第一课,就是在外婆的纺车前开始的。每每做完家庭作业,我一边帮助外婆搓着棉花条的同时,一边听她讲故事。她讲的故事很多,有印象的如“霸王别姬”、“嫦娥奔月”“岳母刺字”等,我记忆最深的,是薛仁贵“割肉孝母”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激励我发奋读书,心怀感恩。
我刚上高中的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外婆急得立即带着我去看医生。经检查,医生说是营养不良所致,补补身子就好了。从此后,外婆的纺车日夜地转动,那急骤的吱呀声,划破了夜空和黎明。接下来我发现,我的食谱中多了几道荤菜,这是在当时条件下绝不可能的事。我知道,外婆日夜纺车挣钱,是为我补充营养。看着外婆劳累的身子,我心一阵阵绞痛、难以咽喉。外婆硬是勒迫我吃下去,那一眶的热泪,悄悄地滴在外婆为我做的营养丰富的鸡汤里。转眼间,就这样我伴随着外婆和她的纺车生活了两年,我深深读懂了外婆纺车的内涵,读懂了外婆无私的关怀和勤劳质朴的品格。
外婆离开了我们许多年了,我时常怀念着她!为了把这份厚重的爱和深深的思念延续下去,我保留了外婆最珍爱的纺车。几经工作调动迁移,我始终把它摆放在居住的最显眼处,它虽与现代城市生活格格不入,但外婆的纺车浸润着岁月深处的暗香,镌刻着沧桑往事的疼痛与甜蜜,这是一架为母亲纺出了美好前程、为我纺出一个梦幻般未来的最珍贵物品,我应该永远保留它,连同外婆给我一生最亲切、最质朴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