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西汉时草原上出现庞大的游牧帝国，且仿佛是突然出现的？答案是因为中原的统一，正是在秦统一中原建立庞大农耕帝国之后，草原上才有可能出现庞大的游牧帝国。

1.1、草原与中原的双边关系。草原上资源有限，除了肉奶等少数产品外，游牧者需要的很多生活资料都需从南方农耕地区获得，有两种主要的渠道：战争与贸易。贸易显然是成本更低的办法。

1.2、如果中原没有统一，各诸侯国会竞相和草原的部落进行贸易，因为他们需要草原马，这是战争的利器，没有它，与别的诸侯国发生战争就会吃亏。如此一来诸侯国之间竞相购买，小部落都能有不错的利润，就没有必要联合起来，把一部分利润交给盟主。

1.3、而一旦中原统一，这个贸易关系就变了，因为没有诸侯国之间的竞争，统一的帝国垄断市场，可用政治手段去干涉贸易，压低价格，或干脆断绝贸易。而对游牧部落他们生活的必需品不能正常买卖，就只有抢。从中原帝国抢东西，必须联合成大的部落联盟才行，由此强大的游牧帝国就出现了。

2.1、联合起来的草原帝国，其人口仍然少于中原帝国，但更有战斗力。首先草原骑兵对中原步兵基本是碾压的优势，其二草原上生产生活战斗的单位是合一的，战斗的效率高，后勤的压力低，第三，由于草原相对贫穷，战争近乎是净收益，而对中原而言，战争近乎是消耗，两边的战争收益和欲望大不相同，这时的草原帝国对中原形成了巨大的军事压力。

2.2、这个所谓的草原游牧帝国，事实上是一个庞大的部落联盟，联盟的大可汗通过垄断战利品分配权，形成一个由战争衍生出来的中央财政。只要大可汗能持续从南边的中原地区抢到东西，持续垄断战利品的分配权，那么他的帝国就可以一直维系下去。一旦大可汗没法带人抢回东西，帝国的统一也就要完了。

2.3、因此对大可汗第一的要求是必须特别能打仗，要有很强的战斗力。其继承人绝不能是小孩，由于草原上战事频繁，可汗寿命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当大可汗去世时，他的儿子很可能未成年，所以形成了草原不同的继承制，不是父终子及，而是兄终弟及，哥哥死了弟弟来继位。

3.1、由此产生了草原的周期性继承危机。大哥二哥老么都做过可汗了，都去世了之后，接下来由谁继位了呢？第二代的子侄辈们都觉得自己有资格，因为他们的爹都当过大可汗，于是这种情况下他们就会分裂，发生内战。这就是中国人说的“胡虏无百年之运”，草原帝国没有超过100年的国运。第一代全部去世后，第二代一定会产生分裂。

3.2、由此可以看到所谓的大汉远逐匈奴，大唐远逐突厥，实际上就是中原帝国终于熬到了草原帝国自然分裂的那一天。只要北边一分裂，南边就有下手的机会了，南边一定比北方能熬，因为南边有钱。

4.1、除了继承危机，草原上大可汗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能把游牧帝国统一起来，但没有足够的钱把所有的兵都养起来，那么这些兵就不一定听大可汗的。那些兵还是会听原先所属的小部落的小可汗的，只不过那些小可汗认大可汗做老大而已。大可汗会始终面对这些小可汗的制约和牵制。

4.2、例如八旗入关前，大可汗努尔哈赤八旗中只有上两旗是他的，到皇太极是上三旗，另外五旗都是别的旗主的。大可汗是没有办法独断专行的，小可汗就是军事贵族，他对大可汗形成了相当强的制约关系。草原上的军事贵族的民主制，可以长期保持下来，不是因为大汗宽容，而是因为他没辙。

4.3、所以在中原和草原，可看到两种完全不同的治理逻辑。中原在商鞅变法后，军事贵族基本上不存在了，以官僚体系为代表的皇权在中原是很强大的。而草原面临的是周期性的继承危机，每逢百年大限到来一定会瓦解，即“胡虏无百年之运”。

5.1、对中原而言，要面对的是周期性的衰败危机。皇帝靠官僚体系进行治理，官僚体系也都是人，没办法防止官僚利用官位以权谋私，除非皇帝能力足够强，能制衡住官僚体系。普遍的是开国的两三代君主有此能力，之后的君主一辈子生活在深宫，没见过世界，不知道如何应付官僚体系，这帝国就会被官僚体系所绑架。

5.2、最初官僚是国家的工具，很快就变成了寄生虫，并且慢慢主导这个帝国，于是中原帝国就会陷入离心离德的一个状态。由于财富规模足够大，社会散沙化，组织化的反抗很难建立起来，大致还能耗得下去。如果此时出现另外一个变量，局势就不一样了。

5.3、这个变量是气候变化，天气变冷，这时人口对资源的压力一下子变得很大，会导致北方的胡族大规模南下，南边必须使劲抵挡，要大规模的征兵和征税。南方的农民也遭遇了气候变化，本来遭灾没饭吃，加上征税农民就容易造反，于是中原帝国就在内外夹攻之下慢慢崩溃掉了。

5.4、中原帝国要重建秩序，散沙般的社会是无法自我组织起来，需要一些中间阶层，就是广义的贵族来作为社会的基石才能把秩序恢复起来。而中原贵族多半已被皇帝和官僚铲除了，社会自我组织能力不行了，而草原上始终存在天然的贵族制的，于是历史上多次看到中原是通过草原力量的注入来重建秩序的。这个过程是南北朝时北魏开始的，之后多次入主的草原力量都是来自东北。

6.1、为什么都是来自东北？要把秩序重整起来，首先要有足够强的军事能力，冷兵器时代就是草原骑兵。但游牧统治者如果不能有效的克服周期性的继承危机，没多久就会灭亡。克服继承危机，需要有效的掌握中原的税赋，掌握中原税赋，就要能理解儒家治理方式，同时要保证草原骑兵的军事能力，须懂得草原上的治理方式。

6.2、纯粹中原人无法理解草原，纯粹草原人无法理解中原，而东北则是两者过渡带，北靠呼伦贝尔大草原，南靠辽东的农耕地区，但凡在东北能站得住脚的人，南北两种治理模式需全懂。入关后，就可以建立起一个二元帝国。

6.3、所谓二元帝国，指的是在长城以南，以中原的儒家方式进行统治，身份是皇帝，长城以北则按草原游牧方式统治，身份是大可汗。大可汗入关后，用中原庞大的财富把草原骑兵养起来，军事贵族就被赎买掉了。如此形成一个正向的循环，大可汗的继承逻辑就可以发生变化了，继承的顺序终于能从兄终弟及转化为父终子及，胡虏就可以超过100年了。

7、在《雍正王朝》里，八爷九爷他们想要收拾雍正，要搞“八王议政”，无法想象有哪个明朝的王爷敢跟永乐大帝或万历皇帝提此要求，因为这要求就是近乎于谋反会被千刀万剐。但八爷九爷能提这要求，因为在关外时大可汗只能控制两三个旗，“八王议政”本是满族人政治生活的一部分。但草原入主中原后，两者都经历了深刻的重构过程，所有的逻辑都变了，那个历史记忆中的看似正常的“八王议政”很快就被雍正爷拍熄了。

20181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