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们穷尽一生所追寻的,无非是年少时没有被满足的卑微的愿望。
如果要评选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十部电影,《教父》可能就占了三个名额。这是一部被无数次引用、致敬和解读的作品,在中国更被奉为“男人的圣经”。
然而这部电影太精彩,每个细节都太完美,以至于所有的影评都把笔墨放在了它的表面元素上,但“黑帮、家庭、事业”等元素并不能成就一部旷世经典,真正让教父经久不衰的,是它在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背后,探讨的一个永恒、深奥、让人细思极恐的主题。
先说说放映师是谁吧...
左边的美国大爷Thomas Pope, 在好莱坞做了30年编剧,给阿汤哥小李子写剧本,跟《教父》导演科波拉合作十年有余,精通希腊文学、圣经、弗洛伊德等等,简单来说,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右边的中国小伙儿卞瀚霖,给大爷打了3年工,工作就是放电影,据说每天拿小本子把偷听到的编剧知识悄悄抄下来,然后小本子丢了...
本文并不着重讲解剧情,但为了让后面的解读更有条理,我们先简单梳理一下故事重点:
二战结束后,美国社会黑帮猖獗,被称作“教父”的纽约黑帮维多·柯里昂因拒绝毒品生意得罪了毒贩索罗佐和腐败的纽约警长麦克劳斯基。
索罗佐派人刺杀教父,试图胁迫其小儿子迈克·柯里昂入伙贩毒。
迈克读过大学,又刚从欧洲战场立功回国,前途一片光明的他本不想掺和家族的黑帮事业。
但当得知父亲身中五枪却还活着的时候,迈克决定挺身而出,保护父亲并刺杀了索罗佐和麦克劳斯基,也正是这一决定将迈克今后的人生彻底拖入无边的黑暗。
告别女友凯后,迈克独自前往父亲的老家,位于西西里岛上的柯里昂村躲避风声。
这里他和一位纯真的西西里女孩阿波罗尼亚一见钟情,一番周折后两人喜结连理,全然不顾远在美国的凯还在苦苦等候。
然而好景不长,仇人追到了西西里,在迈克的汽车里埋下炸弹准备杀死迈克,炸弹引爆时迈克正好不在车内,但纯洁无辜的阿波罗尼亚却命丧黄泉。
有人说迈克是个花心的渣男,但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纽约代表现实,西西里就是迈克潜意识里的童话世界,和凯的婚姻是迈克对现实的妥协,他真正爱过的只有阿波罗尼亚。但命运似乎要赋予迈克重任,于是用一颗炸弹结束他的美梦,将他拉回现实。
果然,迈克的哥哥,家族继承者桑尼·柯里昂在公路收费站遭对手伏击,身中数百发子弹暴毙。迈克成为唯一能继承家业的人。
教父康复后与黑帮五大家族达成和解,迈克得以安全回国。
父亲年事已高,迈克接手了家族事务,成为了当初他最不愿意成为的黑帮老大。这一幕中老教父对迈克说的话,是整部《教父》系列的灵魂:
“我的一生都在谨小慎微,只是不想成为他们的提线木偶。而我多么希望有一天,你能成为那个提线的人,变成柯里昂州长、柯里昂议员... ”
纵观《教父》三部曲,迈克一生中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追溯到这天下午,父亲在后花园中对迈克倾诉的心愿。
迈克再次找到了凯,请求凯嫁给他,并且保证5年内一定让柯里昂家族脱离黑道。
老教父在后花园和孙子安东尼玩耍时安逝,在罪恶横行的乱世中,这是多么奢侈的待遇。
父亲去世后,迈克先除掉了家族内的叛徒,又派出杀手,一天之内干掉五大家族的首脑,同时自己到教堂为姐姐的孩子圣洗,制造了自己不在场的证明... 迈克的心狠手辣让柯里昂家族从此成为纽约最大的黑手党。
时光回到1901年,西西里岛上的柯里昂村,一家人因得罪了当地的恶霸惨遭灭门,唯一的幸存者,9岁的维多逃亡美国,在纽约打工谋生。
维多在美国改名维多·柯里昂,并且生下四个孩子——桑尼、康妮、弗雷多和迈克。
维多自幼受迫害失去家人,成年后的他发誓做一个正人君子,对家人呵护备至。然而社会并不给他做好人的机会——他的饭碗被恶霸范伦奇的侄子给抢走了。
面对家中嗷嗷待哺的妻儿,维多被迫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在两个朋友——小胖子克里曼莎和瘦高个儿泰西欧的帮助下,维多除掉了为害一方的恶霸范伦奇,并接管了他的地盘,成为了新的霸主——柯里昂阁下。
柯里昂阁下并没有仗势欺人,而是为街坊做尽善事,这让他的势力迅速扩张,不久后,维多有了自己的企业——吉安可橄榄油公司,成为了受人尊敬的教父,事业家庭双全。
然而数十年后,发誓要和父亲一样保护家人的迈克却和家人渐渐疏远。为了保护家族,迈克下令杀死了亲哥哥弗雷多,姐姐康妮在外放荡,而更让迈克心碎的是妻子凯为了不再让这个家族的罪恶血脉传承下去,竟然打掉了肚子里迈克的儿子。
迈克再次振兴了柯里昂家族,然而真正的家却早已支离破碎。他对这个世界的残忍如今全都返还到了自己身上。
多年后,已是满头银发的迈克等来了洗白家族的最后一次机会——通过收购欧洲“屹立不动产”将家族生意合法化。迈克把钱分给昔日的黑帮伙伴以做了断,从此踏上正途,完成那天下午的花园里,父亲向他倾诉的心愿。
但自从刺杀索罗佐和麦克劳斯基的那天起,迈克就注定了自己一生都无法摆脱黑帮的阴影。老冤家绝不能让他顺利洗白,在宴会上派出直升机刺杀迈克。
教父毕竟是教父,冤家杀死了所有参与宴会的人,却唯独没能干掉迈克。前妻凯带着她和迈克的两个孩子——安东尼和玛丽来看望躺在病床上的迈克。
当得知儿子安东尼当了音乐家,并且即将在西西里首次登台表演时,迈克激动地表示自己绝不会错过。此时的迈克已没有了当年的威猛,他的家人也逐渐回到了身边。
安东尼的演出上,老冤家再次派出杀手企图狙杀迈克,却阴差阳错打死了迈克的女儿玛丽,迈克痛苦地向上帝祈求,但子弹还是带走了他的至爱。
迈克一生心狠手辣,所向披靡,每一次遭遇危险,都会有一个他深爱的人替自己死去。命运赋予了教父无敌的存在,但无敌的代价是永恒的孤独。迈克为家人所做的一切,最终让他失去了家。
弥留之际,迈克回想起有一年为父亲庆寿,当时日本刚刚偷袭珍珠港,迈克因为擅自报名参军和哥哥桑尼吵了一架。一家人随后出门迎接父亲,欢呼声中迈克独自留在家中的镜头,仿佛暗示着他今后的人生。《教父》三部曲到此结束。
老教父最有魅力的地方,是身为黑帮的他用着罪犯的手段,干的却都是惩恶扬善的好事。电影一开头的婚礼上,前来请教父帮忙主持公道的邻居问他要多少钱才肯杀人,教父失望地对他说:
“那个我办不到。你要我去主持公道,但你对我一点尊重也没有,你并没有把我当朋友,你甚至不愿意喊我教父,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从未邀请我去你家坐坐喝杯咖啡。今天你却在我女儿的婚礼上用钱收买我让我去杀人...”
黑帮最在乎钱和关系,教父偏偏最看重情谊。奇怪行为的背后是童年失去家庭的创伤,教父一生都在追寻失去的爱。从这个角度看我们的世界,很多现象也就不难解释:拼命寻找爱情的人多数童年缺少母爱,追求地位的人年幼时普遍缺乏关注... 最后我们穷尽一生所追寻的,无非是年少时没有被满足的卑微的愿望。
电影是大人的童话
《教父》系列最深的秘密,其实就隐藏在电影的一段剧情里,那就是老教父被刺杀,身中五枪却幸免遇难的情节。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艺术的夸张?
要知道这并不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而是有唯一正确答案的。
现实中,子弹可能恰好从你心脏旁边经过,也可能直接打中它,决定你生死的是运气。你一生做尽好事,并不妨碍路边冲出一辆大卡车把你带走,他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也未必不能安享晚年...
这个宇宙没有秩序,没有意义,我们的人生也不过是分子和原子的随机结合而已——
这么说,活着岂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没错,一点意义都没有。
但是人类文明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我们通过艺术,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意义出来——
在这个幻想的平行宇宙中,一生行善积德的老教父安详地死在和孙子一起玩耍的后花园,脾气暴躁的大儿子桑尼暴死街头,迈克干掉了所有敌人却孤独终老... 善恶有报,天道轮回,这里每个人的命运都和自己的性格与选择息息相连,所有的巧合都是必然,这才是我们渴望看到的世界。正如《卡萨布兰卡》里男主角瑞克的感叹: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偏偏走进我这间...
在这必然发生的巧合背后,是我们每个人面对这个世界的无奈,爱人走了就走了,并不会恰巧走进你的酒馆。
《教父》系列借黑帮、事业和家庭的外壳,讲述了两代人反抗命运的故事。在这个大人的童话世界里,两代教父用了近一百年,终于打赢了这场和命运的战争,教父二世的人生也凄凉地落下帷幕。
很多年前的一个中午,一间意大利餐厅里,我问Pope老师:“你研究了那么多年的哲学,写了那么多故事,你认为我们存在的终极意义是什么?”老师往嘴里放了一块牛排,不假思索地说:“没有。”
很多年以后,读懂了《教父》,我才恍然领悟那句“没有”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