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晖
人们在草原上不断向着日出的方向前进。一条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
绿色的波涛在风中向远处散去,队伍两侧时不时显现出被无垠绿海吞没的尸体。波涛穿过链接两端地平线的人群之后,消失在了远方。
云拖曳在天空中,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也是队伍中的一员。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前走,但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说,在前面,比现在能看到的还要前面的多的地方,有一条将世界围起来的高墙,那儿是这条队伍的终点。
他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从出生开始,从会走路开始,自己便一直跟着这个队伍在移动。事实上,年龄最老的祖父就告诉过他,这条队伍从他祖父记事时就已经存在。到底这条队伍走了多久没人知道,将要走多久也没人知道。 每天一次,他能拿到从队伍前面传过来的食物,然后再把剩下的向后传。一样的食物,从来没有变过。
渐渐的,他认识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了队伍两边,可队伍似乎却越来越庞大,新的面孔不断出现在他的身边,但他却感到愈发孤独。在无尽的前行中,他尽量不断将自己模糊的记忆理得清楚,比如他现在记得,母亲和他说过,在他出生的地方有棵树。他没有见过树,同行的也没有,在他们至今的人生中,只有无尽的草原。 有一天,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忽然有一个人兴奋的吼道“到高墙了!”。过了一会,队伍又开始向前移动。
几天过后,他看到一个人从队伍的前面走来,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往相反方向走的人。队伍中有了一丝骚动,人们惊讶的看着那个人慢慢的从前面走到队伍的后面,再变成了一个点消失在了远处。
那个人说,根本没有什么高墙。忽然他想起了母亲说的树,那个人和树都是他以前没见到过的,唯一的不同是,树他现在还没见到。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和周围的人交流了,周围的人似乎也从来不在乎他。和家人一起的记忆忽然涌了上来。
他不想再往前走了。他吃力的想转过身,因为一直向一个方向行走固化了他的关节,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横躺在队伍中间,后面的人都停了下来,有人想扶他起来,但被他拒绝了。
他向着反方向慢慢的走去,周围的人都惊讶的看着他,从前面走到队伍后面,再变成一个点消失在了远处。他感到自己不再孤独,记忆一点点变得清晰,有时候他甚至能指出某天早上他没有吃食物。
他的头发从黑色渐渐变成了灰色,最后到了白色,但他的记忆却越来越生动,他让记忆占据了自己的视觉、听觉,机械地不断往一个方向走着。
当他在某一天将注意力转移回来时,他被队伍的长度所震惊。从地平线的一边到另一边,就像他一前一直看到的一样。他开始觉得走路吃力,开始在夜晚睡不着,每当这时,他就问队伍里的人,有没有看见过树。
直到有一天晚上,一个老人告诉他,队伍的后面,非常后面有一棵树,老人还说,在更加远的后面,树还要多。他突然感到自己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一个方向跑去,他谢过老人,立马向队伍后面跑去。
他不在乎双腿的疼痛,不在乎别人看他的目光,他不分昼夜的跑着。终于,他看到了一个在草原上从没见过的东西,高高的,上面有和草原一样的绿色。他知道,那就是树。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量,跌跌撞撞的来到了树底下。他像是断线的木偶,以奇怪的姿势躺着了树下面。
他头发已经花白,牙齿也掉了几颗,用枯槁的手摸了摸树干,他似乎记起了出生的时候,这棵树是他第一次看到的东西。他感到自己的视觉渐渐被夺走,身体似乎也不再响应他的控制,他的气息变得逐渐微弱,最后,他最后再努力回忆了一下,可是什么也没有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