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千始
每个充满诱惑的选择背后可能是陷阱，这是纪不悔后来才明白的道理。
1
踏进电梯，纪不悔迎上一张熟悉的脸。四目相对，她心神晃了下，恍若隔世。她惊讶，城市这么大，怎么偏偏遇到，一辈子不想再见的人。
按键，门合上。电梯徐徐上升，心不断下沉，仿佛要把她撕裂成两半，一脚尚在人间，一脚踏进地狱。
吴渐远盯着纪不悔按的楼层号，往她身边凑了凑，一脸惊喜：“不悔！真的是你！你住十层！我十三层……”一股热气裹携着吴渐远奔腾的心思，毫不犹豫地喷到纪不悔的脸上。
纪不悔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撤了撤身子，与他拉开些许距离。
电梯中只有他们二人。纪不悔如同窒息的鱼，有些透不过气。她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否认，却认命地放弃。事实她否认不了：她住十层，她跟吴渐远是分了手的旧情人。
她只能公式化地尴尬地笑了笑，又很快隐去笑容，快得像那明媚的笑容从来不曾存在过。作为掩饰，她一直盯着不断变换的楼层号，心里却波涛汹涌。吴渐远不再作声。电梯里只剩一阵又一阵难捱的沉默，世界仿佛静止。
幸好，电梯很快在十一层停住了。纪不悔逃出电梯，无意中回望了一眼，吴渐远的脸消失在她身后一点一点合上的电梯里，也隔断了她与不堪过去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纪不悔欲哭无泪。每当想起过去那让她肠子都悔青了的经历，她都恨不得自己立即死去，不愿多活一秒。
她跟吴渐远曾是旧同事，彼此贪恋对方美色，没羞没臊地勾搭在一起。两个人也走了狗屎运，侥幸一直没被人发现。
后来，新鲜劲过了，就像红尘中许许多多男女一样，好的时候，花好月圆，却脆弱得不堪一击。花花世界见惯大风大浪的两个人，颇有默契地，选择好聚好散。他们及时抽身，各自回归家庭，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那些过往却像一颗定时炸弹埋在纪不悔心上，说不定什么时候“砰”地一声就爆炸了。
纪不悔的心隐隐作痛。与吴渐远的重逢，让她敏锐地嗅到了某种潜伏危机越来越近。她绝不允许任何自己掌控不了的意外发生，必须从根上杜绝。
2
晚上，纪不悔在丈夫方明的怀中起起伏伏，盛开成了一朵无比诱惑的明艳动人的花儿。时间停止，世界不存在，只剩下他们彼此。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会死去。就那么死去也好。不过最后，还是活过来了。
纪不悔的身体连着心被方明滋润得从里往外熨贴。欲生欲死活过来以后，她想，男人与男人，还是有区别的。吴渐远皮囊是好看，两个人好的时候，却自私得只顾自己快乐，从来没在乎过她的感受。
在一起越久，她不知道自己图他什么。那些事与愿违的欢愉，就象偶尔吹过的一阵风，不留下什么痕迹。
经历过山，回头看海，她才发现方明的好，堪称绝世好男人，一心赚钱养家，知冷知热，又知道如何讨她欢心。她从不认为夫妻间那些讨好是讨好，那可是明晃晃的爱。情人间的那些爱，才是不遗余力的讨好。
方明与吴渐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初，自己怎么就迷了心窍，抱着玉石捡石头，毅然投进吴渐远的怀抱呢？
自己是有多虚空，多迷茫。多希望时光能弯曲，倒流回认识吴渐远之前，此生不曾与他相识。
纪不悔躺在方明的怀抱里，两个人像藤与蔓紧紧缠绕在一起。
纪不悔动情地勾住方明的脖子，脸上潮红未退，眼里闪着激情过后的妩媚。她撒着娇，声音也透着妩媚：”宝贝，咱们把这房子卖了吧？我不喜欢这房子。“女人是天生的撒谎家，谎言说多了，自己也信了。
方明一脸惊讶，像不认识她似的，音量不由提高了：“你没病吧，纪不悔？桃子五岁了，再过两年就上小学了。这可是离实验一小最近的学区房，别人挤破了脑袋也买不到。再说了，这房子当初装修，可都是按你的心意。你这喜新厌旧的毛病得改改。”
方明这人哪儿都好，就是话有点多。
纪不悔刚刚还热乎的身子一下子冷如掉进冰窖。她转过身，与方明刻意拉开一段距离，又拽了拽被子，把自己裹在一个独立的世界里。她心中无限沮丧，方明这条路行不通，要另想办法。
3
第二天上午刚一上班，纪不悔就收到吴渐远的微信。她嫌弃地看了看手机，当初一念之差，没删了他。谁让她顾念一份情义？她原本打算分就分得彻底，此生不复相见。谁想到二人会在五年之后，再度重逢？真是孽缘。
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原本以为的样子，与想象的轨道背道而驰。扰乱了世界既定秩序，以为那只是自己的事，自己很无辜；却忘了世界是有记忆 的，总有一天会找上自己。
纪不悔看着手机。吴渐远说：“不悔，想你了。你不知道，我总会想起你。”
过去的一幕幕像画卷一样在纪不悔面前展开。她恨不能把手机狠狠地摔到地上，砸乱那破烂不堪的过去，还有这恼人的现在。可是，她能做的只是回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吴渐远问她：“怎么了？”
纪不悔想了又想，心像一条孤独的小船在汪洋大海里漂啊漂，漂了许久，却无法靠岸。
纪不悔与吴渐远相逢在他们最好的年华，彼此都贪恋过、享受过对方的美貌。
她实在无法想象，年轻的旧时光只贪恋对方容颜的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看着彼此一天天变老，变得不那么意气风发，头发掉光，驼背，赘肉横生，面目全非，皱纹爬到曾经光洁的脸上。
直至有一天，有一个人要看着另一个人先去往另一个世界，听着为他（她）响起的最后的送别曲。
想想就觉得特别残忍，就让过去停留在过去吧。
更有甚者，那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离得越近，危险系数越大，暴露得可能性越大。她无法承受。
绝不能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下定决心，她终于回他：“我不想看见你。”
曾经的情义，此刻的心情，未来的希望，都在话里。可是，吴渐远只想一夕求欢，怎么会懂得纪不悔心上的沟沟壑壑、百转千回！
他面露愠色，恨恨地回了一句：“我也不想看见你。”算是为自己挽回一点薄面。
两个人彻底闹掰了。至少，在纪不悔看来是这样。她生生打破了他可能有的一切不合实际的幻想，她自己也没占着便宜。她本来想跟他晓以利害，跟他商量看他能不能搬家。看来她太异想天开。她面前的天暗了又暗，是风是雨却并不明了。
该来的总会来。既然无法躲避，那么就让她像一个战士一样去战斗，与这不再眷顾她的命运狠狠争斗一番。
在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里，从一开始她就边享受欢愉，边承受痛苦。那种折磨绵延不绝，并没有因为之前他们分开而停止，却愈演愈烈，像无数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扎得她生疼。
她愈幸福，忧虑愈深；越是得到，越怕失去。在她面前总是横着一条看不见的深渊，她做梦都能梦见自己掉进去。
4
吴渐远不甘心，明明自己心里好像还爱着的女人成天在自己面前晃悠，自己隔着三层楼就能够到她，却在纪不悔那撞了钉子。距离远的时候，又有其他的莺莺燕燕，自己几乎忘了她。可是现在离得这样近，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越来越远。
越是得不到，越想得到。刚开始确实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可纪不悔，跟别人不一样。好的时候，她对自己的深情，让没心的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真的被她爱着的。这种柔情也曾经感动过他，极大地满足了他男人的阴暗心理。
在之前的那段关系里，纪不悔才是真正的主导。是她先疏远了他。本着合着聚，不合则分的原则，他没有纠缠，就分开了。当再次重逢，他的记忆被唤醒，过去的点点滴滴也都重新记起，他心中久违的柔情无限蔓延，很快将他淹没。
再续前缘，他的心呼啸着，生命中仿佛只剩下这几个字。
当纪不悔说我不想见到你时，隔着手机屏幕，他能感受到她的绝决。他好像被人狠狠打了脸，面子上挂不住，心里也生出许多疼痛。这个女人，好一记漂亮的绝杀。
他开始格外关注纪不悔，他追逐着她的身影，窥探她的一举一动，创造一切与她接触的机会。
真的让他等到了。
5
纪不悔领着一蹦一跳的桃子从幼儿园出来，走在林荫道上。背后有人一直在按汽车喇叭。纪不悔皱眉回头，看到吴渐远从车里探出脑袋：“不悔，快上车，我捎你们一段。”
纪不悔不想理他。可是桃子的小手使劲地捏了捏她的手：“妈妈，我累了。”企求的小眼神看着纪不悔，纪不悔的心一下子软了。
她跟女儿上车，坐到后座上。车内寂静无声。只有桃子嘟着小嘴，不时吹着今天在幼儿园做的风车，风车呼啦呼啦地转着，桃子咯咯地笑。
吴渐远从后视镜里看见纪不悔一脸严肃，忽觉无趣。她曾经在自己的怀里笑靥如花，与自己袒裎相见。曾几何时，时光流转，彼此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桃子，几岁了？”吴渐远没话找话。
“叔叔，我五岁了。”桃子稚声稚气的话在车内响起，却仿佛晴天里的一声惊雷，劈得他心惊肉跳。
他死死地盯着纪不悔，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纪不悔的脸色阴晴不定，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极不自然。真的是像他猜测的那样吗？纪不悔的表现恰恰给他的猜测加了砝码。
他逡巡的目光从纪不悔的脸上又移到桃子脸上。桃子像洋娃娃一样，丝毫没受车内压抑气氛的影响，玩得不亦乐乎，那带着天真笑容的小脸儿像一朵绽放的娇艳的花儿。自己怎么从来没发现，桃子的眉眼间竟有几分熟悉。
”我在超市下车。“纪不悔别扭地说道 。
吴渐远没吱声，缓缓地将车停在路边。
纪不悔把桃子抱下车，神色复杂地匆匆向超市走去，仿佛要拼命逃开什么。
6
真的是那样吗？吴渐远心里的火再也按捺不住，噌噌地往上涨，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原以为她是全身心地爱过自己，可是真相却是……如此难堪，让人难以接受。
自己不过是个笑话，落入了她精心设计好的圈套。五年之后，当那个孩子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颓然了，他想逃。
真的是那样吗？纪不悔终于知道一直缠绕自己的噩梦是什么了。当现实被无情地揭开，仿佛有人无意中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无数罪恶从中飞出来，再也粉饰不了太平。
跟吴渐远分手一个多月以后，结婚五年的她惊喜地发现自己怀孕了。大喜之后，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她面前，她无法确定孩子到底是吴渐远的，还是方明的。
她像只胆小的乌龟一样，把自己缩回壳里。她逼着自己往最好的一面去想。她一点点说服自己，她不断地给自己催眠，孩子是方明的。
后来，她相信了。她别无选择，只能相信。
孩子出生了，桃子长大了。幸好，眉眼间有几分像她，还有几分像方明，这让她无比相信，孩子就是方明的。
可是过不去的过去，每一天，都如同在地狱中煎熬。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吴渐远心中的疑问也正是她的，她要终结一切。
7
日子似水流年，如过去许多平淡的日子，却又暗含着某种非同寻常。
”纪不悔！“纪不悔听到方明在书房气急败坏地喊她，声音像要把她生生撕裂。
她皱着眉头刚一进去，方明把几张纸狠狠地摔在她的脸上，那几张纸像支离破碎的蝴蝶，摇曳着争先恐后地飘落到地上。
纪不悔立即意识到什么，她的脸涨红了，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塌。她摇摇欲坠。她勉强支撑着自己绵软的身子，木然地从地上拾起那几张纸。当她的目光聚焦到纸上的时候，她全身都虚脱了，脸一下变得刷白。
”方明，桃子是你的女儿。“纪不悔用尽全身力气，绝望地喊道。她像一个已然没有灵魂的躯壳，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啪“！方明一个大嘴巴子狠狠地抽在她的脸上，空气在那一刻凝固。
纪不悔无力地瘫软在地上，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的耳边响起由远及近的丧钟，她只觉得自己一下坠入无边的黑洞，再也无法挣脱。
